赤心巡天 !
太虚派已成云烟。
而太虚幻境将在这次完成最后的补全。
以后将有一尊太虚道主,坐于太虚天,俯瞰太虚幻境里的一切。
她将位于至高,至公地对待所有。
以后将有一些虚灵,参与太虚幻境的管理、演进、修补,服务所有的太虚行者。
他们有自己的爱恨情仇,以及记忆思想,他们还会继续探索、研究、生活。但在太虚幻境里的所有行为,都要遵循太虚铁则。
当然,还需要一些过程。
一尊无限接近超脱的存在,要彻底融入太虚幻境中,绝不是什么一蹴而就的事情。
似太虚幻境这般的伟大造物,要真正成就伟大,永证永得,自不会瞬息而成。
前来破山的诸方强者,这时候便成了护道人,不允许有任何的外在因素来干扰。
虚渊之所化的星河飘荡在空中,像是一卷无声的彩绸。
他终将被历史记述。
法家大宗师韩申屠在这个时候抬起手来,以食指为毫,临虚落笔。
一横一竖,皆藏道韵。一折一钩,自演春秋。
这是一个方正而又复杂的道字,无法用线条将它描述,也不能用视线将其捕捉,只可以通过“道”来感受。
表意为——
“绝对公平,绝对公开,绝对公正”。
铁画银钩金不换。
此为法家律令!
而在场诸方强者,同时遥遥一指,在这个灵性非凡的道字之上,落下己方势力的烙印。
韩申屠的食指就此一挥,将这枚道字送入星河中。
此律由规天宫执掌者韩申屠亲笔书写,现世六大霸国、古老诸宗联名签署,将永远地镌刻在太虚幻境里,对太虚道主予以限制。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太虚幻境里无所不能的太虚道主,对这条律令予以接纳,并固为核心。
若无此律,诸方也无法完全信任太虚道主。对于具备伟大意义的事物来说,“信任”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危险一定要囚在笼中,智者不考验人性。
笼罩天穹的雷云,上升到更高处,仿佛变得很遥远了。
横贯长空的星河,仍然静静流淌。
太虚幻境所代表的那个世界,仿佛真切存在,抬脚即能抵达。如梦似幻,引人遐想。
“好了。”韩申屠澹声道:“律令生效需要时间,太虚幻境升华也需要时间。太虚派已经剥离,是时候来讨论太虚幻境的处置问题了。我先说说三刑宫的意见——太虚幻境是天下之幻境,应归于天下人。此刻虽是我们几方在此,不可不思虑天下。”
不愧是写下名篇《势论》的法家大宗师,一开口便要制衡六大霸国。
暮鼓书院院长陈朴道:“我等若私于太虚幻境,何异于太虚派之私?明者不为。当开诚布公,天下共议。”
天下大宗的意见其实是相对统一的,没有哪一家愿意看到六大霸国进一步提升现世权柄。
韩申屠要把太虚幻境的权柄归于天下人。到了陈朴这里,更是要把讨论这件事的权利都开放。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一个由强权者所主导的讨论,最终结果一定会倾向于强权者。
就像诸方之前所展开的对太虚派的讨论,也没谁站出来说太虚派不应该被剥离太虚幻境——太虚派没有参与讨论嘛!
也不用其它宗门代表再说些什么了,代表景国的应江鸿定声道:“那我等就在此会盟天下!且传讯出去,让诸国诸方来此列席,共议太虚幻境治事。我将在山外立起洞真之门。不能察世,无以治世。真人都没有的,就不必来了。”
六大霸主国对太虚幻境的分割必然无法达成一致,也就不可能压制诸宗的意见,尤其韩申屠他们把握的还是“天下之幻境应归于天下”的大势。
与其扯皮不休,索性放开讨论,扩大票权。
不管怎么说,作为现世第一帝国,景国肯定是能在诸方齐聚的场合,获得最大的话语权的。
一个至公至正的太虚幻境,才能够最好地推动人道洪流——
这是诸国诸方此刻唯一拥有的共识。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才是诸方私权的分割。
“景国真的是很习惯召开盟会呢,动不动就要会盟天下。”许妄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
近些年来,只有两个国家,在对霸主国的大规模战争里,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它们分别是景国和秦国。
后者未尝不觊觎前者地位。或者说,天底下哪个有实力的国家,不想取景国而代之?
而作为现世第一帝国,景国的确有会盟天下的传统。在历史上甚至有过会盟诸侯而命诸侯群舞的跋扈之举。
但放眼历史,景国最近一次可以挨得上会盟的事情,应该是“五国天子会天京”……
所以许妄的这一句,还是相当锋利的。
应江鸿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许君如有异议,不妨直言。”
“异议?”许妄笑了:“我没有。大家一起坐下来商量,挺好的。”
没有异议你跳出来做什么,是非要说话不可吗?
应江鸿呵呵了一声。
司玉安以茅草为剑,潇洒悬腰,笑道:“太虚幻境具体覆盖到哪个区域,应当如何运行,还是要最大程度上尊重当地势力的想法。能来的都应该来聊一聊。”
“此言倒是不假。”涂扈一身神冕祭服,如神耀其世,意有所指地说道:“有时候我们站得太高了,也该听听天下人的声音。”
宫希晏不动声色地抬了一下手:“我同意。”
“那就都请来,一并议事。”姜梦熊也无二话,随手一拳轰落,将脚下这块平地,砸成了一个巨大的圆。
平地上的一切,包括太虚派祖师堂,全部被碾平。
而在这个巨圆连接虚空的边缘,竖起了一张张石质的蒲团。
姜梦熊拂了拂衣袖,便在其中一张蒲团上坐下了。
此即人族古老传统——圆座议事。
之所以团圆而坐,一则表示团结,二则表示与议者皆独立平等,尽可畅所欲言。
宋菩提笑了笑:“理不辩不明,议一议也好。”
遂落座其间。
照悟禅师双掌合十,跟着坐下,只道了声:“善。”
这一场说是议事,其实就是诸方势力一起坐下来,各握餐刀,分割太虚幻境的相关权柄。而应江鸿已经立起门槛,连洞真都没有的势力,没有资格列入此席。
一时间诸方强者尽入座,悬空遥挂一星河。
轰轰轰!
天鼓再响,现世皆传。
……
……
作为今日之道属国的中坚力量,庄国再怎么不受景国待见,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联手抹掉太虚派的诸方强者,在太虚山门会盟天下,共议太虚幻境之未来。
庄高羡当然得去。
此等盛会上不得桌,往后就更无上桌的可能。
现世的格局已经不同于以往,小国的生存空间将越来越狭隘。
恰是他谋局白骨,大胜强雍,冒死生之险,取火中之栗,才为自己、为庄国赢得了这一张席位。
他当然要盛装出席!
但在此之前,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传令国相杜如晦入宫,又命人取来镇国玉玺。
也不升殿,便在寝宫相见。
大庄帝国的明君和贤相坐在一起,完全可以主导这个国家的命运。所以与其说今日是私议,倒不如说是一场更具隐秘性的国议。
出他庄高羡之口,入他杜如晦之耳,如此而已。
身着常服的庄高羡,外表实在普通,让人很难将他同那个大庄中兴之主联系起来。
但他坐在寝宫里的临时书桌前,随意地将面前的奏章推作一堆,便自然显出威仪来。
“杜相。”杜如晦才走进寝宫,他便出声问道:“两册可取来?”
若庄高羡还是皇子,杜如晦会斥责他不可切急,会告戒他上位者当戒急用忍。若是在庄高羡刚刚登基的时候,他会与之玩笑,说怎么又急。
但现在的庄高羡,是已经证就洞真,带领庄国中兴的卓越帝王。
杜如晦只是双手奉上他刚刚紧急从国库调出来的一只宝盒,回道:“回禀天子,臣已奉命取来。”
此盒非金非玉,形制精美,刻图复杂。宝光内蕴,自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流动其间。但又被封印得很妥当。
庄高羡抬手便将此盒接过,看了杜如晦一眼:“老师,寝宫乃私室,不必如此拘礼。”
嘴上说着,手上已经将盒盖掀开。
此盒内部分为两层,开盖即现。每一层都放着一张重要的书页,一为金页,一为玉页。其上都有道字,如龙蛇游之。
道脉内部皆知,玉京山有两册,至关紧要,是这一脉维持影响力的关键。
分别是“玉清金册”和“元始玉册”。
前者敕国,后者敕真。
恰恰庄高羡在两册之上,都有名号。
他是玉京山亲敕的大庄国主,也是玉京山亲敕的道教真人!
他的道号是“怀德”,是为怀德真人。
当然,此号鲜有人知。
庄天子才是他会自昭的身份。
这一张金页和一张玉页,确认了他在道脉内部的正统地位。令他和他的庄国,得以在道门体系中如鱼得水。
此时他平铺两页,又移来玉玺,探手覆于其上。
庄国发展到今日,国势已然不俗。庄高羡能够调动的国家之力,自然也磅礴如海。不过此时只取丝缕。丝丝缕缕的国家之力出于玉玺,游于玉页。
几乎是在瞬间,那张玉页便泛起辉光,从中响起一个声音。“怀德真人,何事如此着急?”
此声威严堂皇,很有几分帝王气。
甚至可以说,比庄高羡更有天子威仪。
紫虚真君宗德祯,当年本就是一国之主,曾领军与姬玉夙、姞燕秋等盖世雄主争锋。后来主动将国家并入景国,他则走上玉京山,成为了玉京山的当代掌教。
也是一代传奇。
庄高羡登基之时,曾受玉京山敕封。庄国以玉京山为正统,庄高羡自己也是玉京山的正册真人。
通过“玉清金册”或“元始玉册”,他每过十年,能够直接联系玉京山掌教各一次。
玉清金册的次数他已经用过,得到紫虚真君的指点,解决了修行的困惑。
元始玉册的次数,他便用在了今日。
庄高羡并不在意紫虚真君怎么称呼自己,直截了当地道:“掌教真君,我将去太虚山门,参与太虚会盟。我将毫无保留地支持道门利益。”
紫虚真君声音平缓,意味深长:“你支持道门,道门就支持你。”
杜如晦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心中颇多思量。
据说太虚真君虚渊之,乃是玉京山掌教当年最疼爱的弟子,亲自授业,欲传衣钵。最后甚至允许虚渊之出走山门,自立一教。
如今太虚真君走出最后一步,将超脱之力,局限在太虚幻境里。又太上忘情,了断尘缘。相较于他原本的广阔未来,这结局是不太美好的。
紫虚真君的声音,全然听不出半点情绪。也不知心情究竟如何呢?
耳边又听得庄高羡的声音道:“我现在就需要支持。”
紫虚真君的声音道:“你需要什么支持?”
庄高羡错了错牙齿,恨声道:“悬空寺和须弥山的两个老贼秃,现在还守在我庄国国境,令我寸步难移,几为天下笑柄!我将前往太虚山门,为道门利益而争,为免他们碍手碍脚,还请掌教以玉京山的名义,将他们杀死!”
杜如晦心中一凛,完全清楚自己的这个学生,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这当然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但姜望声誉日隆,确实也没有什么不冒险的办法能够将其除掉了!
紫虚真君的回应没有让他等太久:“苦觉不是简单的真人,照怀身上也有永德的未来念。杀掉他们,并不现实,你也承担不起如此高昂的代价。”
就在庄高羡面露失望之际,紫虚真君话锋一转:“不过,太虚会盟乃天下公决,涉及太虚幻境的处置。他们没有资格,也不应当打扰你。匡命正好在外休整,我让他去一趟。”
匡命乃景八甲之荡邪军的统帅,也是玉京山这一系的天下名将。
有他出马,自能将两个和尚驱逐。
庄高羡大喜:“多谢掌教!”
紫虚真君没有再回应。那玉页上的辉光渐渐敛去了。时限未至,不会再亮起。
庄高羡脸上还有着狂喜的表情,手却轻轻摆了摆。
杜如晦将金页、玉页都收起,盖住宝盒,拿出寝宫外,交予立在殿外等候的傅抱松,令他送回国库。
当这位大庄国相再次走回书桌前,庄国的皇帝陛下已经面无表情。
那些大喜,失望,和咬牙切齿,全都烟消云散,只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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