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宋 !
屋子里的四人,心情却是各不相同。
兰四新心中隐隐有一种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的感觉。从他上任以来,对于萧定的跋扈,他是感受最深也痛入骨髓的那一个。眼看着萧定走上了末路,心中既有高兴,却也有一些隐隐的担心。作为一名标准的文官,他其实厌恶一切的战争。只要是战争,伴随着的就是破坏和毁灭。
李度却是幸灾乐祸,毫不掩饰他满脸的欢喜之色,要不是当着兰四新与张超的面,他只怕会手舞足蹈一番。
另一员大将李澹就是忧心忡忡了。对于萧定,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感。说起来当年的绥德之战,根子上就是萧定毫无征兆地发动了对李续的打击,夺下了盐州,从而引发了李续与陕西路的全面战争。
最后虽然李续输了,但真正得到好处的,却是萧定,他几乎接手了李续的所有遗产,但把伤痛却是永远地留给了绥德人。
此战过后,绥德丁户,十成之中倒是去了七八成,哪怕最后李度归降,允许当年被掳走的人归家,但绥德也足足折损了一半的人口。
但不管怎么说,当时的萧定,也还算是友军。自己面对的只不过是李度所率领的定难军偏师,都打得极其艰难,完全是靠着坚壁清野慢慢地耗着对手,最后等到萧定那边打胜了,再逼降了李度。
萧定对上的可是李续率领的定难军的精锐之师。
结果如何呢?
李续被萧定像赶一只狗一般地往青塘赶,然后又往西域赶,然后借着追杀李续的借口,先后又将这些地方收入到了囊中。
现在要跟这样的一个人作战,李澹怎么能不担心?
打得赢吗?
就算有太尉张超坐镇,就打得赢吗?
前任安抚使马兴调任河北,可是把陕西路上经历过战阵的精锐之师带走了大半,本来是为了支应河北路上辽人的威胁,现在倒好,辽人不打了,自家院子里乱了起来。
屋里另一个人,现在陕西路上的军事统帅,张超,则是既有担忧,又有些伤感。他是真想不到有一天,会与萧定对垒沙场。
想起几年前萧定去自己家的时候,自己与他有一席长谈,那时候那个满脸大胡子的年轻将领还只不过是一个统制,但在自己面前却是毫不怯场,娓娓谈来,怎样对付叛乱的李续,怎样经营大西北并把其变成牵制辽国的重要地域,三路伐辽的策略可以说是这位年轻的将领率先提出。
而现在,屠龙者却也变成了恶龙了。
“我们都不希望战争爆发,但这只怕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张超缓缓地道:“萧定这个人,在座的人都是很了解的,关于西军,大家也都很清楚,所以,这一仗,是极不好打的。可以说,以我们现在手中所拥的兵力和能力,想要与其正面对抗,基本不可能,大家都说说吧,这一仗,你们准备怎么打?
李度看了看李澹,见他低下了头,显然不愿多说,于是转过头来,看向张超。
“李将军请讲!”张超抬了抬手。
“敢问太尉,没有援军吗?”李度道:“恕我直言,如果没有足够的援军,这仗根本没得打,我与萧定交过手,他麾下的军队之强悍,是深有体会的。”
“当然会有援军!”张超道:“京西路的郑雄很快就会率五万援军抵达,同时,河东路也会有五万兵马会赶赴陕西路,而之后,汴梁周边禁军也会看情况调配五到十万禁军过来,不过,这都需要时间。全部到位,起码要等到明年三月后,如果手脚慢上一点,甚至要到五月间。另外,秦凤路的兵马,官家也授权我全权调动,但秦凤路上的兵马,并不能到陕西来!”
李度觉得有些牙疼。
朝廷倒是很重视,兵马也足够,为了对付萧定,调动的精锐禁军足足有二十万人,可是要到明年三月甚至五月,这就很要命了。
萧定打仗最大的一个特点是什么?
快!
“太尉,既然如此,请恕我直言,我们只怕要先下手为强!”李度道。
“什么意思?”张超眯起了眼睛:“现在我们还并不能确定萧定是不是一定会起兵,如果率先动手,朝廷就失了大义了。”
“太尉,朝廷讨伐不臣,就是最大的大义。对于萧定是否会出兵,朝廷不是已经有了定论了吗?”李度不屑地道:“难不成要等到萧定先动手吗?恕我直言,这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另有一说,叫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李度,胡咧咧些什么?”兰四新大怒,作为一个老牌进士,正儿八经的文官,哪里听得这样粗俗的言语。
不过另外三个人,显然并不在意。
“怎么说?”张超反而很感兴趣。
“太尉,朝廷要大义,要名分,我们要的是什么?是胜利。”看到张超颇感兴趣,李度倒是兴奋了起来:“战争,诡道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对上萧定,我们想要占得上风,就必须要先动手。一旦让萧定先知了朝廷已经在对付他了,做好了准备,我们就麻烦了。”
看了周围一眼,李度慢慢地道:“诸位,横山在萧定手中,他出兵方便得很,我们却很麻烦。”
屋里众人都是点头。
陕西路与西军之间的差别,已经一道横山,谁握有了他,谁有掌握主动权。
“但是我们有嗣武关!”张超看着李度,道。
嗣武关,现在就在李度的控制之下,嗣武关的守将张云生,是李度的女婿,李度虽然是投降了大宋,但他真正的实力,却集中在嗣武关以及银州夏州两地。
“太尉明鉴!”李度拱了拱手道:“萧定可以自由出入横山,而且一出横山便有神堂堡这样的军事重城为基地,有大青河码头运输军粮物资,嗣武关的优势,早就被抵消得干干净净了,我们从嗣武关出兵,想要直捣兴灵,其间的难处,太尉当是清楚的。”
当然清楚,不管是谁想打兴灵,一过横山,八百里瀚海便是拦路虎。
“你的意思是,先拿下定边城,神堂堡?”张超缓缓地道。
李度点头:“正是,太尉,乘敌不备,一举攻下神堂堡,控制了这里,至少便控制了萧定兵马轻易出横山的路径,在以此为基点,大军过横山,与从嗣武关出横山的军队,便可相互呼应,另外,秦凤路兵马,攻击韦州诸地,在韦州方向上的西军驻军以禹藏花麻的吐蕃军为主,他们为萧定拼命的心有多少可难说得很。当初朝廷能说降禹藏花麻背叛我大哥,今日为何就不能说降他背叛萧定呢?吐蕃人,只要价格给得足够,有何信义可言?”
说到这些,李度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浓浓的怨气。
要不是禹藏花麻反水,背后捅了李续一刀,李续与萧定的决战,怎么会输?
张超沉吟着难下决断。
李度说得是正理,但问题是,自己一率先动手,萧定就退无可退,造反那就板上钉钉了,因为朝廷摆明了要对他用兵了。
可是不抢先动手的话,萧定就不会造反吗?
只怕他还是要造反的,而且那样一来,自己还失了先手。
李度说得还是有道理的,政治上的事情,让首辅他们去操心,而自己,需要考虑的,只是军事上的问题。
深夜时分,李度满心欢喜的离开了安抚使衙门,率领亲卫直奔嗣武关。李澹则是愁眉不展下去动员军队准备突袭定边城,神堂堡。
张超与兰四新自然也是睡不着。
“太尉,真不管崔怀远了?对了,还有程德潜,程德潜可是马兴的心腹幕僚出身,而且据闻马兴还想为自己的儿子迎娶程德潜的女儿,我们这边一动手,他们两个,可就是死定了。”兰四新有些犹豫。
“还能怎么办?”张超道:“学士,这是没有办法两全的事情,一来我们不能通知他们逃跑,事实上他们也逃不了,二来,我们也希望崔中丞能迷惑一下萧定,多拖一些时间也是好的。”
“十万西军啊!”兰四新长叹一口气:“依我看,还是等所有援军都抵达了再打吧!”
看到兰四新露出了怯意,张超一笑,为他鼓气道:“学士倒也不用太担心,说是十万,其实其中滥竽充数的也多。萧定真正的精锐,是五千铁鹞子和两万步跋子,这算是他的亲军,其它的多是部族军队,战斗力并不怎么样,像禹藏花麻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跟萧定完全一条心呢?”
“但愿能事遂人愿吧!”兰四新道:“现在崔昂他们,应当已经到了兴庆府了吧?太尉,你说说,萧定会有其它的途径已经知道了萧禹的事情了吗?”
“不知道!”张超道:“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学士也不用太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萧定再凶横,必竟也不过是一隅之地,而且还都是穷山恶水,就算我们一时困窘,但只要坚持一段时间,最终挺不住的一定是他。”
兰四新苦笑,张超当然可以这么说了,打不赢,他可以退。但自己是陕西路安抚使,一旦退却,那就是一世骂名。
所谓守土有责,便在于此了。
“学士,太尉,京城来人!”一名侍卫推开门走了进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此时此刻,京城又来了人,只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让他进来说话!”兰四新道。
来人不是自己走进来的,是被两个侍卫架着进来的,整个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太尉,首辅让小人告诉您,萧夫人也死了。”来人断断续续地道。
张超与兰四新两人都呼啦一下站了起来,但随即又缓缓地坐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虱子多了不痒,不过如此一来,最后一点点希望,自然也就不在了。
“去告诉李澹,我只给他三天时间,五千精锐,他亲自指挥。”张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三天之后,突袭神堂堡。”
至此,两个却是再也没有了一丝丝儿的睡意。
京兆府中,还有人也没有睡意,这个人叫苗德,从京兆府的衙门出来,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左绕右拐,来到了一条小巷子中,轻轻地敲响了木门。
片刻之后,门被拉开了一条缝,苗德闪身而入。
“什么事?竟然这个时候过来?你就不怕引人注目,让人发现了这个点?”屋里的人有些不满。
苗德道:“事情紧急,我只能冒险来找你了。张超已经准备在三天之后突袭神堂堡了。”
“你确定?”
“确定!”苗德道:“你有办法出城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屋里人道:“你想办法掩饰好自己的身份,不要让他们疑心到你。”
“他们怀疑不到我身上。”苗德神情复杂:“他们以为我无比痛恨你们呢!实际上,我也的确恨。老西,这一次我提拱的情报够份量吧,什么时候能还我真正的自由?”
被称为老西的人一笑道:“看来朝廷与我们真要开战了,苗绶,放心,这一仗打完,你要走要留,随你心意。”
“还有我爹!”苗德道。
“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孝子!”老西嘿嘿一笑。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处遍地是茅草的墙根忽地动了起来,一个脑袋先探了出来,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整个人钻了出来,在夜色的掩护之下,飞快地向着西面而去,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这个人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匹马,一路打马狂奔,直向定边城方向而去。
事实上,就在昨天晚上,在张超,兰四新等人知道萧夫人死亡的消息的时候,在神堂堡,守将李义,也同时收到了这个消息。
算上距离的话,萧家人的消息,还要更快上一些。
十几天前,萧禹死了的消息传到了这里,现在,萧夫人的死讯又到了。
李义坐在城墙之上,哗哗地磨着自己的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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