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宋 !
赵安一听之下,一张小脸顿时便皱到了一处,可怜巴巴地伸手拽住萧诚的衣袖,道:“老师,这题目太大了,您给我一点提示吧!”
萧诚曲起中指,弹了对方一个脑瓜崩, 笑道:“又来这一套,每一次碰到难一些的题目,就是叫苦推娓,这可不行。”
“老师,委实不是叫苦,而是真想不出。”赵安哭丧着脸道。
萧诚道:“好吧, 先给你讲一讲咱们贵州路上的一些事情。这几年来,老师一直在努力地干一件事情,那就是修路。不少人反对,认为这是劳民伤财,因为有些地方人不多,而且还很穷,修一条路过去,花费巨大,但回报却很低。你觉得如何?”
“老师说得自然是对的!”赵安不假思索地道。
萧诚失笑:“为什么是对的?”
“因为是老师说的呀!”赵安仰起头,认真地道:“罗机宜说,一直以来,老师都还没有错过呢!所以,您肯定是对的,而他们是错的。”
摸了摸对方的小脑瓜,萧诚摇头道:“以前没有错,不代表将来不会错,所有人都会犯错。就拿你父亲来说吧,在河北统率诸军之时,他当真是没有犯过错,凭一己之力, 把辽人阻在河北不能越雷池一步, 为大宋挣得了十余年安稳和发展,可他回到汴梁之后,却是一错再错,终至于最后落了一个没下场。”
听到萧诚提起自己的父亲,赵安垂下了头。
对于父亲的了解,他全部来缘于老师萧诚、师母江映雪的讲解,有时候王柱回来也会跟他说一些,其他们,却一般都是避而不谈的。
“子不言父过!”他轻声道。
“有时候,该言的,还是要要言!”萧诚摇头道:“便是你发现老师错了,也是应该指出来的。即便是圣贤,也会犯错,何况你我皆是凡人呢!不言长辈之过,那是愚孝,不是真孝;不言尊上之过,那是谄媚,不是忠贞。”
“弟子知错了!”赵安站了起来, 垂首道。
“贵州路上, 七山二水一分田,道路险峻,为什么过去朝廷一直施之以羁縻之策而不是直接统治呢,就是因为成本太高。这里的各部夷民,各自据守一方,稍不满意就举旗子造反,你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于是便只能放任了!”萧诚笑道:“我们来到这里,先是用武力镇压,然后用金钱诱惑,使之他们暂时聚集在了我的旗下。”
赵安瞪大了眼睛:“他们现在还不安分吗?”
萧诚一笑道:“但是如果不将这里的所有地方变成有效的国土,变成我们能轻松施之以管理的地方,那总会有人想要干出点什么来的。小安,人的贪婪之心是无止境的,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便是如此了。”
赵安想了想,突然吟出了一首诗:“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具已足,又思娇柔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良田置得多广阔,出入又嫌少也骑,
槽头扣了骡和马,恐无官职被人欺,七品县官还嫌小,又想朝中挂紫衣,一品当朝为宰相,还想山河夺帝基,心满意足为天子,又想长生不老期,一旦求得长生药,再跟上帝论高低,要问世人心田足,除非南柯一梦西。”
萧诚听得失笑:“你小小年纪,从那里听得这首诗来?”
“是前些时日听罗机宜在那里吟诵,觉得很有道理,便记了下来。”赵安道。
“越来如此!”萧诚点头道:“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如果我们做得足够好,便能让那些不安分的人变得安分起来。真要说起来,这些不安分的家伙,一般都还是很有能力的。让他们安分,便等于让他们能沉下心来做事,这于人于己,都是极有好处的。”
“所以,要修路?”赵安试探地问道。
“对!”萧诚点头道:“始皇一统天下,做了一件事情,便是修建驰道直通天下郡府,为什么?就是为了加强统治。”
“这个我知道。”
“可是知易行难,很多人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付诸实施。”萧诚道:“这便是我一定要修路的原因,那怕钱不够。因为从长远来看,不论是从经济民生还是有效统治,这笔帐都是能算得过来的。”
“路修通之后,各地交流变得更加顺畅,货物往来资费降低,百姓赚钱更容易。”萧诚喝了一口水,接着道:“而且,因为这些道路,我们可以不必在每个地方大量的驻军,而是将有限的军队安置到更需要他们的地方,而其它地方一旦有事,我们可以通过便捷的交通道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现在贵州路上,十里才有一堡,堡里只不过有十个兵,但贵州路上却平安无事,是因为这十个兵很厉害吗?”
“自然不是!”赵安接口道:“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有事,这十个人,只不过起一个报信的作用,真正的大部队,很快就会过来。”
“所以,当我们把路修通到那个地方,基本上那个地方也就变成了有效国土!”
“光这样就可以了吗?”赵安小心地问道,直觉感到,并非如此。
“这是施之以威!”萧诚道。
“那就还有结之以利了!”赵安道:“老师,我知道了,让所有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让他们食有粮,寒有衣,寝有屋。”
“这是第二步,还不是根本!”萧诚道:“最关键的一步是什么,你能想到吗?”
赵安皱着眉头苦思半晌,道:“老师,莫非是读书?”
萧诚大笑起来:“正是如此啊!”
“可上次王柱将军跟我说,真理只在强弩射程之内。”
“他胡说八道!”萧诚道:“真正的安天下,便是要让人读书,让所有人都读我们的书,写我们的字,说我们的话,让他们学习我们的历史,学习我们的文化,并且我们要想法设法地将他们的历史与我们的历史融合起来,当双方的这些东西结合在一起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之后,那才是真正的长治久安,那才是真正的有效国土。”
“我明白了!”赵安道:“所以岑夫子现在在贵州路上到处开学堂,到处讲学。”
“不错,那些夷部各族的孩子,现在已经开始学习我们的文化了。过上个十几年,你说他是狄夷,他会跟你拼命,那我们就成功了!”
“狄夷之入中华,则中华之!”赵安喃喃地道。
“就是这个道理!”萧诚道。“所以辽国啊,虽然可能逞一时之威,但我们只要能跟他们长久地对峙下去,他们必然会输的,因为他们还没有明白这一点。四时捺钵仍然走得是武力镇压的路子,然武力岂可久恃?”
“老师,要是我们在战场之上击败了辽国,让他们不能在有效地镇压他们庞大的国土,那些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有效国土的地方,是不是就会造反了?”赵安问道。
“孺子可教也!”萧诚满意地点头:“不过还不是现在。现在啊,辽人的势力的确很大啊!我们得等,得熬,得努力。”
“明白了,老师,所以你一直苦心孤诣地想要谋夺大理,也是为了加强自身实力吧?”
“当然。因为咱们的那个朝廷啊,现在委实有些不靠谱啊!”萧诚拍了拍赵安的肩膀:“咱们自己不多弄一点本钱,有朝一日,他们失败了,可是会连累我们的。现在我们做的,就是不但不能受池鱼之殃,还要有能力去收拾旧山河。”
“师父一定可以做到的!”赵安肯定地道。
“好了,现在我想,你可以就这个题目写一篇大文章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老师要巡视各方,回来之后,我便要看到你的作业,可否?”
“遵命,老师!”赵安点头。
“今天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赵安道:“上一次老师带我去参加联合理事会的会议,学生觉得很困惑。”
“有什么困惑?”
“老师要加商税,还要求所有商人、工坊等在联合钱庄交保证金,明明可以一言而决,但您却要搞什么投票?结果呢,居然没有通过。”赵安嘟起了嘴,道:“那些人,怎么可能同意给自己加税呢?这贵州路上的生意,九成都是他们的。”
“这件事情,老师已经在一个个的做工作了,下一次会议之上,估计就能通过了。”萧诚微笑着道:“因为这是理事会刚成立的时候,老师便定下的规矩,所有的事情,都要在理事会上投票,获得简单多数,才能通过。便是以前修路,不也是投票过的吗?”
“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回来之后,我问了罗机宜。罗机宜说,那是因为老师您想开万古未有之大局面,所以才会如此做。只不过罗机宜也说了,这条路很难,很难。”
“罗机宜说得不错,的确很难,但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萧诚道:“就像老师刚来西南的时候,孑然一身,无所依凭,不也还是慢慢地走到了今天了吗?路,一步一步的走,饭,一口一口的吃!”
“一定要这样吗?秦皇汉武,他们也是这样的吗?”
萧诚大笑:“他们不是这样的。所以,他们的帝国,都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消失了。老师啊,想让咱们的大宋,万世有存,所以呢,便想试一试别的法子。”
“投票吗?”
“是,也不是!”萧诚摇头:“现在不过是刚刚迈出了这个步子而已。至于以后怎么走,老师其实心中也没有底,且走且看吧,真要是走不通,那就只好另辟新路了。这个问题,你暂时还不用考虑,等你再大一些,我们再慢慢地谈吧!”
“是,老师!”
走出房门的时候,萧诚一眼便看到了门外站着的罗信,不由笑道:“又来听墙根儿了?”
“每次听抚台讲课,总是会有一些新的收益!”罗信道:“想拜抚台为师,抚台有嫌弃信年纪大了不肯收,便只能听墙根儿了。”
萧诚大笑:“小安的油嘴滑舌,便是学得你吧?”
罗信一笑这后却是又变得严肃起来:“抚台,其实这样做,效率真得很低啊,在我看来,我泱泱中华,传承不绝,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废除了封建,取而代之的是中央集权,这才在每一次跌倒之后,又能重新爬起来。”
“你以为我以后想走的路是重拾封建?”萧诚愕然问道。
“那是什么?”
“我真正想做的,用四个字可以来形容。”
“哪四个字?”
“民主集中!”
“这两者是对立的!”罗信大叫起来。
“先民主,再集中!”萧诚又道。
罗信眨巴着眼睛,沉思不语。
“信之,我大宋这些年本来蒸蒸日上,如果不出差错,定然能一步一步地压倒辽国。可是短短数年之内,便衰败到如此地步,为何?”
“官家!”罗信有些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正是如此!一言而决啊!”萧诚冷然道:“一言而诀国策,一言定人生死,我要改变的,就是这样的局面。如果先有集体决策,如果有一个什么样的制度来制衡官家,那大宋还致于到眼前的这个地步吗?”
“很多人把大宋的衰败,归罪于荆王谋反,归罪于我大哥造反,可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呢?”
“信之,很多人都觉得我要造反,嘿嘿,我不是要造反,我是要改变游戏的规则。我是想让这天下再没有什么金口玉言,我是想让这大宋的未来是一群最有智慧的人的集体决策。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也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在这个强者如林的世界之上活得更自在一些。”
“强者如林!”罗信喃喃道。
“信之,大宋海商足迹遍天下,当知道这天下,比我大宋强的,可不只仅仅有辽国一家!”萧诚冷冷地道:“再不作出改变,以后说不定我们的子孙可能挺不起胸膛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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