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明录 !
王家是资寿寺的最大的香火来源,年初贼军过境时王家人没事宅院也没被付之一炬,而贼军向来对寺庙搜刮的厉害,资寿寺同样无恙,便有人言,资寿寺和贼军关系匪浅,而王家得保则是资寿寺从中作了保,当然王家是割肉的了。
锦衣卫的暗探便是从这些零碎线索开始摸查的,历时数月终于在最近揭开了资寿寺方丈的真面目报于东厂,所以常宇直奔此而来,看似随意遇庙上香,其实顺道摘瓜。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寺庙帮王家度过劫难也是一件善事,但站在常宇的角度来说,这就是通贼!他本意打算观其行而后议,若其早已金盆洗手安心礼佛为善乡里倒也罢了,哪知才刚一试探,对方就有些沉不住气,甚至想要先发制人。
那就不好意思了。
“你早知这庙有问题,竟不知会我等一声,还让我和坤兴入庙上香,你就不怕……”朱慈烺满脸难以理解,常宇则笑了:“仅汝等三五人不知也,余下皆知”朱慈烺啊的一声,看了身边王征南,陈汝信等亲卫,脸上皆有笑意。
“倒非有意隐瞒,实则怕你们露出声色打草惊蛇罢了”。
晌午饭在庙里吃的,饭还没吃完那边就审完了,庙里二十多个和尚有六七个都是原本的闻香教众,这方丈名叫成大奎六年前曾投过贼军在袁宗第手下做过贼将,后在一场败仗中溃散入了佛门竟也真的放下屠刀并无恶迹,可在年初贼军过境时又搭上线,却是保一方百姓平安,这理应是善事,但是!两个月前顾君恩曾在寺中住了近十天!
可用成大奎的话来说,于公,寺庙施善缘留宿居士本是常事,于私,江湖故人借宿数日此乃人情世故有何不可。常宇怒斥其既入空门何来江湖故人,成大奎只得一声长叹:“一入江湖身不由己”。
或许真的事身不由己,但在常宇的角度,他就是通贼!
“念你遁入空门后并无恶迹,在乡里多善举,今日便饶你一命,他日若敢再同贼人勾结,本督必取尔等性命,便是佛祖来了也保不住你!”常宇决定放过成大奎,这让朱慈烺非常的无法理解:贼就是贼,何况其还不是一般的贼人,岂能因其入了佛门便既往不咎一了百了,不过常宇也没给他解释,这种事解释不清的。
晌午后众人离去,继续赶路。
与朱慈烺的不解不同王征南几人则是担忧:成大奎数年前曾为贼将年初又与贼纠葛近日更是同贼军三大军师之一的顾君恩有过接触,就不怕其充当顾君恩眼线继续为贼军效力,这种积年老贼即便不杀了也不能就此放了,至少抓起来关几年也行啊。
“汝等你听闻过一句话叫人至暮年英雄气短”常宇笑了笑说道,王征南几人一怔,略有所思。
成大奎能当上闻香教的元帅,可见其年轻时也是个会折腾的主,自有一番雄心壮志,然则如今已年近五十,雄心早磨没了,往事已成空,加之身入佛门很多事都看透了,其与贼虽还有纠葛确实也是一种身不由己。
简单来说,常宇相信这人不会再折腾了,最他这种人来说皈依佛门享一方香火得个善终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归宿了,他一定会珍惜这个机会的,否则余生将会在锦衣卫和东厂的追杀下苟且了,相信他不会再想过那种日子了。
“你变了”朱慈烺盯着常宇好半天憋出了三个字。
常宇环顾四下山岭,长叹一声:“人总会变的”。
他确实变了,刚出道时嫉恶如仇,杀伐果断绝不留情,而如今,竟已能得饶人处且饶人,会给别人留一次洗心革面的机会,或许是如今他真的体会到了:人,有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谁对谁错,黑白也不是一目了然的。
资寿寺山门口,成大奎遥望常宇一行远去直至成为一个小黑点,才唱了个佛号,转身入寺。
又行二十里至灵石县,常宇一行在城中稍作停留便又出城继续赶路,朱慈烺又忍不住叨叨:“我打听过了,从灵石县到霍州至少有上百里的山路,沿途村寨甚少连个借宿歇脚的地方都不一定碰到,你莫不是又要冒险夜行?”
“你知道的事,我岂能不知”常宇笑了笑,朱慈烺不依不饶:“你知道还要冒险,你……变了”。
常宇只是笑而不语。
山道崎岖不平但尚算宽阔沿着汾河在深山中蜿蜒曲折,两侧山岭一片白茫茫,偶有山兽一闪而过,四下空旷除了常宇一行别无他人,毕竟这大雪几乎封山了,没事谁出去浪。
冬日天黑的快,在山里头的加上阴天黑的更快,出灵石县没走几十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众亲卫便将火把染上,陈所乐提醒麾下都警觉些,王辅臣和乌木善带着几个人依然冲在最前头探路,也是非常的尽责,纵马缓行不时四下张望,若发现山坡有可疑点则凝神观察射箭试探。
很快天就完全黑了下来,好在漫山白雪映着倒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但深山之中四下无人烟就孤孤零零的一支数十人队伍显得特别的突兀和些许恐怖之情,朱慈烺悄悄拉了常宇衣角低声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哥哥你莫乌鸦嘴”朱慈烺刚张口就被坤兴打断:“这走黑路本就挺瘆的慌你还竟吓唬人……”
“莫怕,即便他那嘴开光了,也是有惊无险”常宇一脸轻松,素净从车里探出头:“我记得前头不远挨路边有个集市,那有歇脚的地方,为免生乱不若今晚就那歇脚待明儿天亮再走吧”。
“你对这条路很熟啊?”常宇似笑非笑:“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夜魔竟然露了怯,莫不是这路不太平?”
素净呲牙一脸怒意:“若我自个儿闯他几个来回又有何惧,还不是跟着你们受拖累……”
“他嘴欠,素净师傅别和他一般见识”坤兴和颜劝道又问:“这道上真不太平么?”
素净哼了一声点了头:“但凡山道多贼寇有几个太平的,且这百里山路是直通平阳府和太原的唯一通道,往来客旅甚多同时也滋生了很多草寇,这道我走过几回往年很是不太平,有三寇八盗都是出名的狠茬子,加上年初太原大战贼军溃兵逃入山中多落草为寇,只怕如今这道上愈发不顺畅”。
这话听的朱家兄妹脸色一沉难掩恐慌,毕竟上次的阴影太重了,齐齐看向常宇。
不过常宇好似没事一样,一脸淡然:“三寇八盗,呵呵还胡说八道呢,寻常贼寇便是瞎了眼也没胆子动咱们,这数十强弓悍卒是摆设啊……”
“问题是咱们担忧的是这些寻常贼寇么,你亦知那闯贼麾下联络了三山五岳的绿林道,他们……”朱慈烺有些慌了神,满脸忧色,常宇摇摇手:“罢了,罢了,那便前头歇脚,待天亮再走可好?”
素净记忆没错,前头确实有个大集市,但却不是她说的不远处,至少又走了十余里地,已至亥时(晚九点到十一点)距离灵石县已有四五十里,是两条河流汇合之处,当地人称三湾口。
三湾口有个大村子,因紧邻官道久而久之便成了十里八乡最大的集市,往来商旅也多在这个集市上打尖住店歇脚,集市上客栈,茶棚,酒楼一应俱全,据说只要银子到位连小姐姐都能找到。
晚上九点多在后世只能算是夜生活刚开始,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都睡好几个回笼觉了,整个集市寂静无声,只有几个灯笼透着黄光在寒风中左右摇摆,不见人烟气,远望如鬼蜮一般。
王辅臣和乌木善纵马靠近,村里的土狗们就吠了起来,先是一个随后越来越多,王辅臣忍不住打趣乌木善:“你耳力好听听是公狗多还是母狗多?”乌木善没搭他这茬,指着村头挂着两个灯笼的房子问道:“那木牌子上写的啥?”
“嚓,你这话问的,好像老子识字是的”王辅臣仰着头看着那几个斗大的字皱着眉头,幸好旁边有随从识的字:打尖,住店。乌木善便向前拍门,很快里边伙计卸了门板招呼:“客官几位啊,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啊,不知道能不能住的下啊……”乌木善嘀咕着就探头往里边瞧了几眼,见地上打着地铺几个伙计睡眼惺忪,王辅臣更是一下就挤了进来,在堂上绕了一圈又去了厨房和后院看了:“伙计比客人还多?”
“这大雪天的,路上没几个人自是没有住店的了”伙计躬身笑:“等到大雪封山的时候那真真的没生意咯”说着看了他们几个一眼:“俺们是这集市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客栈,更说客官你们就四五人,便是十个四五人也住的下,若过了这村,您至少还得再走二三十里才有店”。
还真有十个四五人,甚至还要更多些。
但这客栈还真就住的下,因为是淡季,而且他们家大通铺,一间房能睡十来个那种。
一下涌进来数十口子,客栈立刻热闹起来,伙计们开始忙碌伺候着便连掌柜的也起来了亲自忙前忙后,常宇让素净和青衣陪坤兴去了上房歇息,他则同朱慈烺及一众亲卫在大堂围坐,让店家烧些热水大伙儿暖暖身子。
很快热水就烧好了,几个伙计拎着水壶挨个添水,亲卫们却个个端坐不动,常宇端起碗吹了一口又放下了,抬头朝柜台望去,那掌柜的一脸疑惑:“客官,怎么了这是?”
“他们应该是怕这水里被下了药吧”常宇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掌柜的一脸愕然:“说,说笑了,客官说笑了,俺们开门做生意在这集市上有快十来年了,可不是黑店啊怎么会下药呢,何况是对军爷们”。
“哟,还瞧出俺们是军爷了”王征南嘿了一声,那掌柜的赶紧道:“诸位客官身上都带着家伙什,坐骑也有军马烙印自是军爷了,难道还能是贼寇不成”。
“好眼力”常宇伸出大拇指朝那掌柜道:“一眼就能瞧出俺们是军人,俺们眼力见可就不行了,愣是瞧了半天才发现顾掌柜,哦不对,是顾大军师的真身,顾军师久仰大名了”。
话音一落,堂上数十亲卫钢刀便出了鞘,立时便见几个伙计和那掌柜的围住,另有数人护着朱慈烺上了楼,却把太子爷惊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他是顾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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