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宋 !
血透战袍。
曲珍拄刀立于城门楼子之上,看着宋军如同大海退潮一般滚滚而去,没有半分开心,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差一口气。
新野差点成了自己的葬身之所。
解宝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血湖湖的他,腿上又被戳了一枪,也不知从那里撕了一条衣服胡乱地扎住了伤口。
“大将军,他们怎么忽然撤了,我都觉得我们守不住了!”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我们的援兵到了!”曲珍看着自己的这个老兄弟,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们的苦日子熬到头了,兄弟,我不会亏待你的,今后,有我一口饭,就有你的一口。”
解宝有些迷湖地看着对方,“大将军,你怎么啦?我是你的兄弟,你的部下,当然该为你拼命。”
曲珍哈哈大笑起来:“是的,你是我的兄弟,我的部下。但兄弟有时候的拼命,不见得能换来回报,但这一次,你所做的一切,都会为你带来你想都想不到的回报。”
看着畅快大知的曲珍,解宝没有明白过来,大笑的曲珍反而让他感到有些害怕了。
大将军莫非是欢喜得有些湖涂了?
“大将军,我去里头看看,伤亡很大,我得去盯着,大夫得盯着,还有那些杀红了眼的也得盯着,保不定有些人会混水摸鱼,偷了那些死去兄弟们身上的财物占为己有呢!”解宝道:“人死了,身上的财物和抚恤,后头我们得给人寄回家去才行。”
“当然,有劳兄弟了,你去找新野的县令,盯着他们做这件事情。让他们用心一些,这不仅是为了死去的弟兄,也是给活着的兄弟们看的,事关士气,绝不容马虎!”曲珍道。
“得令!”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隆隆的马蹄之声响起,新野城上不由一阵慌乱,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还没有缓过劲儿来的士兵脸都白了,这要是来的是敌人,估计便玩完了。
不过看到一直站在城门楼子上的曲珍仍然一动不动,而且没有下达任何的指令,大家便又放松了下来。
当然应当是援军啊!
要是敌人,先前那些家伙怎么会撤退呢!
孙朴一马当先奔到城门之下,看着城上满身染红的曲珍,大笑道:“曲大将军,威武!”
曲珍拱手:“要是没有孙将军你的驰援,这个时候曲某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多谢孙将军,多谢耶律统领,请孙将军入内叙话。”
新野的县衙,早就被曲珍占了做了自己的衙门,原本的县令和六曹,只得去外头另寻地方。一场血战之后,街面之上到处都摆放着战死士兵、青壮的遗体,受伤的人太多,屋里根本就摆不下,大多数便只能倚着墙根或躺或坐,看到有挎着药箱的人过来,便大声地呼叫。
只是医师太少,伤者太多,那里顾得过来?
而在军中,抢救的原则,却是先救轻伤,而那些重伤患者,能不能挺过来,基本上全看运气了。
重伤患者,死了是常态,活着那是奇迹。
有时候,上面为了这些重伤患者不影响士气,往往在他们还没有断气的时候,便悄悄地指使人帮他们一把。
所以一场大战下来,你能看到的重伤患者极少。
还能躺在那里由人施救的,要么就是身份不一般,要么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抬进来的,要么便是立了大功的,不救一救,会让其它人心寒。
靠近城墙的不少房屋,都被外头的投石给砸得稀乱,此时,一些青壮正在官员的指挥之下,清理废墟,不时便能从废墟之中拖出一些尸体,偶尔找到一个活着的,青壮民夫们便大声地欢呼起来。
都是街坊,邻居,在这样的状况之下能够活下来,的确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孙朴与曲珍两人并肩走向县衙。
看到跟在两人身后的护卫,街边的欢呼之声渐渐地小了下来,不少人开始畏缩地向后退去,因为孙朴的亲卫之中,有不少人,一看就不是宋人,或者现在说是赵人,抑或是汉人?很明显,那是一些夷人。
过去,宋人是一点儿也瞧不起这些夷人的,在他们的眼中,夷人,都是没有开化的野蛮人。
只不过现在却是时过境迁了,这些夷人的地位,随着东京城破,赵宋皇帝被俘而直线上升,反而是宋人现在抬不起头了。
前段时日,夷人大队人马,听说叫什么属珊军的,便是从新野这里退往南阳的。
那里头,夷人占了绝大多数。
“这一仗,还真是凶险啊!”看着城里的状况,孙朴有些感慨:“是范一飞吧?我跟他交过手,是一员悍将,他的麾下难打得很呢,在鹿头山,我可是吃了他们大亏的。”
“范一飞的天武军只有三千人,大部分都是襄樊禁军和厢军,要是都像天武军,新野早就守不住了。”曲珍摇头道:“所幸,王柱的天狼军没有来。”
“萧二郎在襄阳就来了这两只亲军,这是用来压阵的,将来扩充军队,这两支部队的大量骨干人员必然会被充斥到新军之中去担任基层军官,杨万富怎么可能把他们拿来打这样的攻防战,损失大了,萧二郎是要敲他的脑袋的!”孙朴笑道。
“孙将军高见!”
“你可就别高抬我了,这是大统领跟我说的!”孙朴道。“自从接到你的求援信之后,大将军立刻便命令我率军出发,所幸来得及时。”
“于鹄、邓钦,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曲珍咬牙道。“十天啊,他们便是爬,也该爬过来了。”
孙朴微微一笑,走上县衙的台阶之后,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凌乱的街道,道:“他们,也该来了。”
“还不是看着孙将军你来了!”
“不不不!”孙朴道:“从昨天到今天,他们跑得很快,现在估计也该到了,至少,于鹄和邓钦该来了。要不然,光凭我这一支骑兵,还吓不倒范一飞的。”
“孙将军您是什么意思?”曲珍有些不解。
孙朴大笑起来,掩饰不住的得意:“大将军,大统领从南阳飞马给我传来了一条消息,就只有九个字。但这九个字,每一个字都价值千金啊!”
“请将军解惑!”
“承天皇太后垂帘听政!”孙朴一字一顿地道。
“哪来的承天皇太后?”曲珍脱口而出,但一说出口立时便反应了过来,啪地反手打了自己一记耳光,“皇后娘娘,承天太后,这么说,上京我们是大获全胜了!”
“自然!”孙朴看着曲珍:“恭喜大将军,也许再过上一些时日,我便要称吃你一声大王了!”
“什么大王不大王,咱们永远是兄弟,兄弟!”曲珍笑得一张嘴都快要咧到后脑勺了,想要强自掩饰,可这欢快,却是怎么也按捺不住,持续了这大半年的忧虑和担心,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天上虽然还下着雨,但在他的心里,却是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就站在台阶之上,他放声大笑,拍着腿的大笑。
赌对了,终于还是赢了一把。
兵败陕西路后,作为大宋的高级将领,他与崔昂一起被萧定给释放了。
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恨不得萧定没有释放自己,或者说自己战死了不定还会更好一些。
可那都是一些在深夜无人之时,来自于他内心最深处的一些痛悔。
他一步一步地,跟着崔昂滑向了深渊,每过一天,他都知道自己陷得更深了一些,直到永远也无法回头。
攻破东京之战,像他这样的人,在辽人面前,都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因为像他这样的高级将领,在东京卫戍部队之中,都有着无数的亲朋故旧,正是在他们的操作之下,东京城被破得轻而易举。
到了这个时候,内心深处最后那一丝歉疚也消失不见了。
要么胜利之后,由自己来书写史书,要么失败之后,不但现在身死族灭,还会在史书之上留下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
而这个时候,他与崔昂之间的矛盾开始慢慢地爆发了出来。
大宋之时,文官压制武将那是没得说的。
可是辽人当家作主之后,情况倒是有些反了过来,功勋显赫的武将更说得上话,文官成为了武将的辅左。
崔昂开始想法子对付他了。
论起手段,自己只是远远的比不上崔昂,三下五除二,自己身边的那些人,便被崔昂给拉了过去。
要不是那个时候耶律敏伸了一把手,指不定自己早就被崔昂给收拾了。
耶律敏要弄死崔昂这在赵国是半公开的事实。
所以崔昂自然也想要弄死耶律敏。
但耶律敏现在不是秦敏了,崔昂想要弄死他,只能找一个有力的靠山,于是他便成为了耶律俊与林平手中的一把刀。
崔昂毫无选择的余地。
就像曲珍一样,他也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普通人说不定还能铺盖一卷,跑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而像崔昂,曲珍这样的人,太有名了,不管他们跑到哪里,他们的敌人一定会追索到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以,他们只能战斗,不停地战斗,直到失败或者死去。
曲珍一度以为自己失败了,可能不会有好下场。
因为大辽军队全线撤了回去,却独独留下了属珊军在向襄阳发动进攻,这是很明显地将属于皇后的势力给隔绝在了南阳盆地。让属珊军在接下来的内斗之中,发挥不出半点力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上京发生的一切。
耶律敏的失败,就是他的失败。
而失败,自然就意味着死亡。
哪怕他们手里还有兵马。
他们的后路被封死了,接下来得不到器械补给,得不到兵员的补充,在与宋人的不停战斗之中,慢慢地被消耗到死。
他们连向宋人投降的资格也没有。
因为宋人绝不会接受他们的投降。
那个萧二郎在拥立新帝之后,以新皇帝的名义发布的诏书之中,历数了背叛大宋的一百名叛贼,他们都名列其中。
而耶律敏更高居前三。
第一名是河东路柳全义,
第二名是京东路刘豫,
第三名便是秦敏。
而崔昂名列第四,
至于他曲珍,已经排到了十名开外了。
对于这一百名新宋朝廷张榜公布的人,萧二郎把他们的结局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就是灭族。
萧二郎甚至恶毒地号召全天下所有的宋人,谁能杀死这榜上的任何一个,新宋朝廷皆有重赏,特别是排名前十的人,杀之即可封候。每一个档次,都有不同的赏格,但无一例外,都可以让一个普通人一步登天。即便这个人在刺杀的过程之中死了,但只要成功得手,新宋朝廷便会把这份奖赏给他指定的那个人。
萧二郎轻描澹写的一封诏书,却是将这一百人全都给置身于极度危险之中,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有人在背后给你一刀。
一个候爷的位置,足够诱人。
即便是自己身边的人,也不再可信了。
而唯一能帮到自己的,就是不断地向上爬,爬到自己也能给予同样的赏赐给自己的手下,到了那个时候,安全之上或者才有一定的保障。
这个希望现在出现了。
萧绰赢了。
她成了承天皇太后,
她垂帘听政,
实际上就是成了大辽真正的幕后皇帝。
耶律敏赢了,
而紧跟着耶律敏的自己,自然也就赢了。
崔昂站错了队,
别看他现在还是什么赵王,但马上,他就不是了。
赵王的这顶桂冠,当然只能落在自己的头上。
所以,他笑得很开心,笑得很肆意。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孙朴说邓钦、于鹄这两天跑得这么急,因为这两个家伙,必然也是知道了上京的消息,知道他们的靠山崔昂马上就要倒了,他们不想倒的话,那就赶紧得来投靠自己。
“大统领说,邓钦、于鹄这两个人,还是有几份本事的。以后赵王要统治这片庞大的区域,这样的将领,还是多多益善的。”孙朴道:“虽然他们过去对你有些不友善,但此一时彼一时也,你怎么让他们放心地效你于你,敢是检验你能不能胜任赵王这一职的最简单的考验。”
“当然!”曲珍挺起了胸膛:“这一点肚量,曲某还是有的。绝不敢坏了大统领和太后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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