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宋 !
商丘,白羽军大营。
魏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张任,只把张任看得有些发毛,而且不仅仅是魏武一个人在看,帐内十几个高级将领也都在瞅着张任。只把一个堂堂八尺大汉看得局促不安,绞着手扭捏起来。
不仅仅如此,魏武竟然还下了自家大桉,转着圈子瞅张任,那一对铁脚走在青砖之上,叮叮作响,直如敲在张任的心坎之上。
这段时间,自己没有做错事啊!
不管是雍丘之战,还是随后的睢县、宁陵,自己都是身先士卒,进攻在前,撤退在后。
如果说真有问题,那就是前些时日的睢县一战,跟随自己断后的扬州营几乎等于全军覆没。只余下了十几骑狼狈归来。
“大将军,末将无能,使扬州营五百将士战死!”他垂头道。
魏武摆摆手,“这事儿不是什么过错,如果不是你在睢水率兵堵住了耶律成材的骑兵,后撤的大部队,可就麻烦了。战死五百人,换来近万部队的安全后撤,这是功劳。”
对于手中握有数万大军兵权,而且打了一辈子仗的魏武来说,几百人的损失,当真不值一晒。在他眼中,这是一场胜仗,完美地完成了先前朝廷布置以空间换时间的大战略。
宋军一路从雍丘退到睢县,再退到宁陵,然后一直退到了商丘,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一溃千里,大事不妙。但在内行人眼中看来,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宋军是在退,是在败,但败而不乱,有序后撤。
每到一地,必然会借助城池以及有利地形抵抗,而且从战斗的激烈程度来看,这些地方都是早有准备。
如果说雍丘也有准备倒也说得过去,毕竟那是两军相争的最前沿。
但睢县、宁陵这些地方居然也早有准备,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宋军在这些地方都给辽军以及其仆从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如今,这一线的宋军主力基本上都已经撤到了商丘,与白羽军主力汇合到了一齐。
数万大军,集结到了商丘。
而数年营建的商丘,其城防可远远不是商丘、睢县这些地方能比的。
这里,是宋军抵挡辽军进攻的一个核心要点,既自成体系,又与东边徐州、西边襄樊互相呼应。
宋军退到了这里,必然是决不肯再退半步的了。
看着围着自己打转的魏武,张任当真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正自疑惑之时,魏武终于开口了。
“大家伙都好好看看这家伙,虽然当兵不是太久,但打得大仗,恶仗那是一点儿也不少。”魏武点了点张任,道:“而且这家伙作战之时,都是身先士卒,但是呢,阎王爷似乎怕了他,居然绕着他走,打到现在,身上连一块小伤疤都没有,别的不说,就说前几日睢水河畔那一战吧,五百扬州营死伤殆尽,他还是连指头都没有擦破一点。回来之后满身都是血,我还以为这家伙终于受伤了,结果几盆水下去,甲洗干净了,全是别人的血!他自个儿身上仍然是连点儿擦伤也没有,魏某人从军这么多年,这样的人还是第一次见,便连天下第一将萧太师,那身上也是伤叠伤呢!”
魏武嘴里的萧太师,自然便是萧诚的大哥萧定萧长卿。
众人看着张任,一个个满脸都是艳羡之色。
别看这些人杀人如麻,一个个都说不惧鬼神,其实他们这些人,还真就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身上不全都是伤痕累累,疤上叠疤?
瞧瞧他们的大将军魏武,一双脚都没了。
像张任这种人,不免让人羡慕嫉妒恨了。
“大家伙以后要出门打仗的时候,不妨去摸摸咱们的张指挥使,沾沾他的福气!”魏武大笑着拍了拍张任的肩膀,回到了他的大桉之后,也让张任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定要去摸的!”众人起哄道。
“想要摸咱们指挥使也不是不可以,却需得摆上一桌酒,好好地请我们指挥使喝上一顿才行啊!”吴征摸着胡须,大大咧咧地道。
他是老白羽出身,跟屋子里的其它人虽然级别上差了一些,但人情之上却是一点儿也不差。不像任忠这个老河北边军出身的家伙,此刻在这里,便显得有些拘禁。
“请自然是要请的,不过这一次,倒还真得小张请了!”魏武挥挥手道:“吕尚书上任之后,觉得小张雍丘一战打得好,睢县又勇于断后,无惧生死,掩护自家以及友军撤退,这样的人,自当该担当更大的责任,所以,他现在已经是指挥使,中卫大夫,正儿八经的正四品。”
屋子里一片贺喜之声。
倒是张任有些愕然,这一路上,虽然打得是有声有色,但说起来,仍然是败退,一路败退,还能升官,倒也是少见。
“请客,请客,这几天末将便在升仙楼摆席,连摆三天!”张任连连拱手。
“小张家里不缺钱。”魏武大笑道:“大家可劲儿地花销,平常吃不起的喝不起的,这三天就不别客气了!”
屋子里所有人都是大笑了起来,一派轻松的气氛。
现在白羽军驻防在外的各部,都已经回撤到了商丘,而商丘作为一个重要的节点城市,自从大宋拿下他之后,便一直在为今天作准备。
白羽军这些年来鲜有败绩,整支军队的心气儿也已经被养了起来,即便是面对强敌辽国人,也没有人认为自己会输。
魏武敲了敲桌子,屋子里顿时便安静了下来,这是要说正事了。
“首辅常说,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战术上要重视敌人。”魏武道:“当初我们刚刚定都江宁的时候,首辅便料到了今日,所以这几年,我们便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不仅仅是我们这里,徐州沿线也是。先前的那些进攻,只不过是要为我们争取更大的活动空间。辽国人的所有战略,早在首辅的预料之中,所以辽人的这一次的南征,便是他们衰败的开始,也必将是我们大宋崛起的开始。”
屋子里所有人都鸡啄米似地点头,对于首辅萧诚的运筹帷幄,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是我们也要看到,辽国人这一次可是倾巢而出,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我们嘴巴上可以说看不起他们,但心里可不能真看不起他们!”魏武抬起自己一只脚搁在大桉之上,当的一声响。
“我这双脚,就算是给大家提个儿醒,十几年前砍断了我这一双脚的,就是辽国人!”
所有人都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这里所有人,或多或少都与辽人打过仗了,辽人的战斗力如何,心中也都有些体会。”魏武接着道:“接下来与敌人的战斗,大家要做好苦战的准备。胜不能骄,败不能馁,一时的胜负并不能决定最终的结果。这场战争,会延续很长时间的。我们这里是中部与东部的连接要点,要是出了问题,会被辽国人将两大战区切断,那我们可就成罪人了!”
“大将军放心,必不让辽国人一兵一卒越过商丘!”将领们胸脯拍得梆梆响。
“从目前的前线态势来看,辽国人会把我们商丘作为他们南征的一个突破点,所以来攻商丘的,不仅仅是来自开封方向的耶律成材,还有京东方向伪齐国与辽国人的联军,京东路敌人的主要目标应当是砀山,但搂草打兔子,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到时候与耶律成材配合,先打掉我们。”
“管他多少人来,咱们都让他有来无回。”吴征大声道。
“张任!”魏武道。
“末将在!”张任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部虽然已经持续战斗了一个多月,所部也损失较大,但现在仍然不是休息的时候,你去鹿邑驻守,在那里进行休整,同时也在那里等候后方的兵员补充。鹿邑那边儿,辽军进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就算有敌人,也只可能是伪赵的那些不成气候的兵,看到你的大旗,只怕也就没胆子去招惹了。”
“末将遵命!”张任抱拳道。
他的部队的确需要休整了,一个多月的战斗,所有人的神经都已经绷得够紧了,鹿邑远离商丘主战场,正好让士兵们放松一下。
“张藉,你部驻扎柘城,受张任节制。”魏武接着道。
张藉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抱拳道:“末将领命!”又转身向张任躬身,张任冲着他微微一笑点头回应。
与张任一样,张藉这一个月来,其实也一直在战斗,当张任在雍丘作战的时候他在考城也迎来了敌人的进攻,然后也是退到了睢县,再退到了宁陵。
只不过他的军队没有张任这般出彩。
张任虽然最后放弃了雍丘,但真要论起来,其实是大获全胜。
而张藉却是在与敌人稍加战斗之后便退了出来。
而在睢县,断后的又是张任。
这也是两人在战前都是副指挥使,一战之后,张任便升为了指挥使。
别看副指挥使与指挥使似乎就只有一级之差,但这一线,却是中级将领向高级将领的最为关键的一步。
副指挥使一般能够指军的兵马,最多也就是一到两个统制,五六千人。
而指挥使则有资格指挥上万甚至几万的大兵团了。
只不过现在宋军走的是精兵策略,便是像魏武这样的散秩为节度使,从二品的高级武官,麾下也不过三万余人。
张任麾下如果补足兵员,只有三千出头,而张藉先前与他职位相同,兵马自然也相差不多。但这一战刚刚开始,张任已经把张藉给远远地抛到了身后。
睢水河畔,耶律成材站在小山之上往下看去,靠着睢河的大道之上,无数的车马正在源源不绝地向前方走去。而在数天之前,这里,还是一片惨烈之极的战场。
宋军便是在这里阻截着大辽的军队。
如果不是大军在这里被生生地拦了整整一天,从雍丘、考城方向退下来的宋军,就会被自己截断退路了。
小山之上,一道又一道的环形壕沟赫然在目,有些地方被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有些是己方部队用投石机或者强弩将火药包射上来之后炸的。
只不过五百人而已。
但敌将张任却在这座小山之上布置了十余门青铜炮,五百名士兵,全都使用四眼铳,那种密集的有次序的连绵不绝的射击,成了耶律成材心中的痛。
他在这里,损失了千余辽军和数倍于此的赵军。
最后还让敌将张任趁夜跑了。
最大的收获,就是在这里缴获了几百支四眼统十余门青铜炮。
而这一战,让耶律成材对接下来的商丘之战,突然之间便没有了信心。
只不过是五百人防守的一个阵地,便让自己损失如此之大,那么面对几万人布防的商丘,大辽真能攻而破之吗?
狡滑的宋人,根本就不愿意与大辽野战,而是龟缩在城池里或者这样事先构筑好的阵地之中,以前他们只是利用弓弩等武器,但弓弩的杀伤力毕竟还是有限的,可现在换上了火药武器之后,杀伤性便大大地增加,甲胃也经不足为凭了。
战后的统计,相当一部分人甲胃丝毫无损,而人,却七窍流血的死了。
现在想要攻破宋人把守的城池或阵地,唯有以更多的火药武器来对宋人进行压制。
自己已经派人向太后提出了这一要求,但能得到多大的满足还是一个问题。
火药的产量,好像一直都不足。
还有那些四眼铳,青铜炮,希望大辽的工匠能够尽快地彷制出来。
柞木炮的射程有限,威力敢有限,根本就无法与青铜炮相提并论。
在雍丘之战中便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越过耶律隆绪和耶律珍直接给太后写信,本来是很犯忌的,可是现在耶律成材已经是顾不得这些了。
耶律隆绪那个死胖子,就因为自己是太后的亲信,便一直在找自己的岔子,前几战他都是极度不满意自己的指挥,如果接下来再不顺的话,他极有可能以这个为借口把自己拉下马来。
也不知太后是怎么想的?
怎么就同意让耶律隆绪这样的林平同党出来独领一路人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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