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巨鳄 !
紫禁城,乾清宫。
入冬之后,天气便一日冷似一日,道光年老体衰又羸瘦不堪,最是怕冷,是以一入冬,西暖阁内便烧起了地龙,外面寒风凛冽,寒气逼人,西暖阁内却暖如暮春。
批阅完一份折子,道光搁下笔,起身舒展了下,随即闲适的在暖阁里来回的踱步,上半年偶感风寒大病一场,令他心有余悸,这几个月以来,他是处处谨慎,悉心调养,身子已是渐有起色。
不过,他不再象以往那般勤政,怕的是过于劳累,除了大事要事他会亲自批阅,其他事情都交付军机大臣办理,唯一例外的是,与易知足有关的折子,事无巨细,他都要亲自批阅。
对于他来说,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养身子多活几年,他虽然已是六十多高龄,但皇子们却才十二三岁,他得多活几年,等待皇子们成长起来,才能让皇权得以顺利交接。
之所以关注与易知足有关的事情,实是因为与易知足相关的事情没有小事,征讨安南,夷务洋务,经济金融,南洋海军等,桩桩件件都非同小可,再则,易知足时不时的总会带给他一些惊喜和启发。
创建南洋海军,他让海军亲民爱民,还在各营设立监军——教导员,历来军队能够做到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就已经是难得的强军了,让军队亲民爱民,可真是有些新鲜,不过,不得不说,相当有道理,若是八旗绿营能象海军这般搞好军民关系,英军入侵绝对会寸步难行,根本不敢孤军深入,进入内河去打江宁。
在军队中设立监军,倒不是什么新奇事,但将监军设到营一级,却是从来没有,而且那些个监军都还是从基层中低级武官中选拔出来的,也不知道那小子是从西洋学习来的,还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尤其让他觉的欣慰的是,海军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一众宗室觉罗子弟,八旗子弟有将近一半在自由竞争选拔中脱颖而出,被委任为各级武官,新兵十七个营,有十个营官是宗室觉罗和八旗子弟担任。
从军中子弟来信看,自由竞争选拔武官,易知足还是有所倾斜的,否则,不可能有如此多子弟能够脱颖而出,这不仅是让他觉的欣慰,也觉的轻松不少。
如今朝中武将青黄不接,老将凋零,新将还未露出头角,与英吉利一战,无将可派,让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此番他乾纲独断不顾宗室觉罗、八旗勋贵反对,下旨从宗室觉罗和八旗勋贵中选拔年轻子弟入南洋海军,不仅是为了革新兵制的需要,也是有意历练出一批宗室将才。
他这点心思自然瞒不住易知足,对方能够遂他心意,大力栽培宗室觉罗和八旗勋贵子弟,足见对方没什么不臣之心,虽说在各营设立教导员有那么点掌控各营的意思,可身为营官的宗室勋贵子弟还会受教导员的掣肘?再说了,那什么教导员,他只要区别对待,不授予实职,那就什么也不是!
“皇上。”曹进喜进来禀报道:“穆章阿在外递牌子求见。”
“让他进来。”道光随意的道,说着,便踱到炕边,上炕盘腿坐好,不多时,穆章阿快步进来,见礼之后躬身呈上一份折子道:“征南大将军,惠亲王绵愉奏报,安南国王阮福暶遣使,请求休兵和谈,表示愿意将南洋海军所占之新安府献与我大清。”
“什么叫献?那是我南洋海军打下来的。”道光不屑的道,令他纳闷的是,最近海军在安南似乎没什么动静,阮福暶为何就巴巴的遣使,宁愿割地求和?接过折子一看,他才明白原委,海军在所占的新安府、谅江府四处张贴告示,宣称安南归顺府县一律免除赋税徭役,安南民心动摇,军心不稳。
侵占安南之后,免除安南赋税徭役,此事绵愉上折子详细的禀报过,也将个中的得失利弊剖析的甚是清楚,道光却是顾虑重重,一直没有下旨,却没想到南洋海军居然擅自做主,易知足确实是难得的良才,可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穆章阿心里有些惶恐,生怕道光动怒,毕竟海军此举等若是逼迫道光同意免除安南的赋税徭役,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免除安南归顺府县赋税徭役,实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妙,否则安南也不会急于割地求和,不过,通盘考虑,此举却是欠妥,消息传开,大清周边各大小藩属国必然慌乱,担心他们也落到安南的境地。”
海军在安南已经将告示张贴出去了,即便是欠妥,又能怎的?严旨斥责,勒令海军收回告示?这会有损海军的声誉,会动摇军心,他还盼着海军吞并安南呢,不过,穆章阿的担忧也确实不无道理,此举确实会令周边的藩属国惶恐不安,就算是他想睁只眼闭只眼,也是不行。
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易知足曾经提到,要仿效西洋各国,明确大清疆界,改变守中治边,守在四夷的治边策略,其中就说到,将朝鲜、琉球、安南一并纳入大清疆域,以此确定大清东北至西南的疆界。”
定海新军大营中宗室八旗子弟众多,穆章阿身为首席军机大臣,筹建海军又是他倡议的,而且对于易知足他历来是极为防范,易知足在军营中的一言一行,他都可说是了如指掌,这个观点,他自然是知道的。
听闻道光如此说,他蓦然生出一种感觉,道光似乎是被易知足牵着鼻子在走,这念头一闪而过,他赶紧摒弃掉,略微沉吟便道:“国库空虚,实不宜连番对外用兵,还望皇上三思。”
“精兵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朕觉得,实战才是最好的练兵之法。”道光缓声道:“至于开销,海军不比八旗绿营,否则英军舰队亦不至于数万里远征,再说了,不还有元奇。”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安南反复无常,游离在外已久,要想民心归附,免除赋税徭役能收立竿见影之效,永久免除不可行,免除两代人的赋税还是可以的......。”
穆章阿听的暗暗心急,见是话缝,连忙叩首道:“皇上圣虑深远,不过,即便要免除安南赋税,亦最好是全面吞并安南之后......。”
“雨后送伞吗?”道光打断他话头道:“此时传谕天下,利于收买安南民心,瓦解安南军心士气,利于海军战事,减少伤亡。”
“皇上。”穆章阿伏在地上道:“皇上若是此时昭告天下,吞并安南之心则路人皆知,有损皇上圣誉,安南也必然困兽犹斗,誓死抵抗,奴才窃以为,不予理会,佯装不知,最为稳妥。”
听的这话,道光觉的也不无道理,暗忖这事得好好斟酌一番,当即便转了话头,道:“易知足一直未婚,可知其中原委?”
易知足今年二十三四,这年纪看似不大,可一般大户人家子弟在这年纪孩子都有几个了,这年头小孩的夭折率高,为了子嗣绵延,大户人家子弟基本都是早婚,以多生来保证子嗣的繁衍。
易知足出身行商,这几年更是加官进爵,年纪轻轻就晋封一等子爵,实授南洋提督,一品大员,其身家想来也非是一般的富商巨贾能比,如此俊杰,这个年纪尚且未婚,自然是不合情理。
虽说是不合情理,但道光亲自过问,就更不合情理,穆章阿心里一紧,难不成道光想指婚?想以联姻的方式来笼络易知足?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有些担心,易知足如今本就倍受器重,若是再联姻.....。
定了定神,他才回道:“回皇上,奴才对于此事不甚清楚,只是听闻当年易家开办的兴泰行负债累累,且易知足名声不佳,所以才迟迟没有成家。”
这是市井传闻,道光亦听闻过,所谓名声不佳,无外乎沾花惹草,年轻人哪有不爱慕美色的,这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略微沉吟,他才道:“朕欲将易知足抬籍入旗,择一温良贤淑宗室之女,为其指婚,抬籍入旗如何?”
抬籍入旗,与宗室联姻,日后这小子进京,还不得凭添一个强劲对手?穆章阿心里暗暗叫苦,心念电转,他轻轻的磕了一个头,道:“南洋海军武官多是元奇团练旧部,即便易知足进京为官,对南洋海军也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加之元奇资金雄厚,若是与宗室联姻.......。”
他这话没有明说,但道光听的明白,这是担心易知足与宗室联姻,日后有可能会危及皇权!难不成将易知足招为驸马?他心里有些犹豫,且不说易知足是汉人,若是招其为驸马,必然就要将其留在京师,虽说易知足进京是必然的,但绝对不是现在,若是他的身体允许,至少也要等到三五年后。
半晌,他才开口道:“跪安吧。”
从乾清宫出来,穆章阿心里仍然有些不安,他感觉道光似乎没有放弃这个想法的打算,而载铨必然会极力促成此事,易知足本就有众多汉臣支持,再与宗室联姻,就能得到汉臣和宗室两派甚至是三派的支持,且又精通夷务,谙熟经济,一旦进京,就是一个强大的威胁。
道光确实没有放弃自己的打算,待的穆章阿离开,他便吩咐宣载铨觐见,让易知足与宗室联姻,若是象*****亲王、郡王之类的,或许日后有可能会对皇权造成威胁,可若只是一般的宗室呢?
对于象易知足这样才干出众却又胆大包天的人才,必须得好好笼络,否则以后说不定就是祸患!再则,让他与宗室联姻,还可逐步将宗室与元奇的利益绑在一起,如此,才能让人放心。
不多时,载铨便快步进来,待其见礼之后,道光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载铨与穆章阿的反应截然不同,可说是心花怒放,连忙叩首道:“皇上圣明。”
“你探访一下,一般宗室之女即可。”道光缓声道:“身份、容貌、品行皆要上上之选。”
“奴才明白。”载铨连忙应道,心里乐滋滋的,这可是一份难得的美差,易知足相貌堂堂,也不象一般南方人那样矮小,不仅才干出众,长袖善舞,且圣眷深隆,可说是难得的佳婿人选,唯一不足就是家世差了点,底蕴不足,但他本身的优势足以弥补。
“此事不可声张。”道光叮嘱道:“若传扬出去,有损宗室颜面。”
载铨连忙道:“奴才明白。”
广州西关,“飞燕”号缓缓的停靠在十三行码头,易知足踏上码头,随即上轿赶回磊园,听闻安南遣使恳请割地休战,他便急匆匆的乘船赶来广州见惠亲王绵愉。
抵达广州,他也不着急,洗浴更衣之后先回易府拜见双亲,次日上午才进城前往钦差行辕,惠亲王绵愉在广州的日子可谓是惬意之极,虽说身为钦差大臣,征南大将军,节制东南数省,但实则他却恁事不管,成日里微服在广州闲逛游玩,虽说他不揽事,但身份和差事超然,各省官员对他的孝敬可是一点不少,既有银子可收,又无须劳心劳力办差,日子自然舒服到了极点。
易知足赶到钦差行辕就扑了个空,绵愉根本就不在行辕,不过,留守的奴才倒是知道轻重,知道自家王爷对他礼敬有加,丝毫不敢怠慢,将他请了进去一边殷勤招待,一边遣人出去寻找王爷。
一直到下午三点过,绵愉才匆匆赶了回来,一见面就笑道:“没想到国城居然回广州了,累你久等了。”
绵愉什么事也不揽成日里吃喝玩乐,对于易知足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哪好意思怪他,连忙起身拱手笑道:“左右也没甚要紧事,没败坏王爷的兴致就好。”
“没要紧事,国城会匆匆赶来广州?”绵愉微笑着伸手让座,自个随意的落座后,才道:“是为安南遣使求和之事而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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