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巨鳄 !
蛇山顶,黄鹤楼下,幽静小道。
在满是落叶的小道上,左宗棠三人漫步而行,却是谁也没有开口,对于左宗棠来说,西北是平步青云的机会,也是一次极为艰难的选择,他很明白,易知足所说的武职文职代表着什么?正因为明白,他才犹豫不绝。
三人闷葫芦一般来到一个凉亭,曾国藩掏出怀表看了看,开口道:“快两刻钟了,坐坐罢。”
走进凉亭,三人随意落座,左宗棠一撩长袍翘起二郎腿,道:“素闻易国城眼光长远,见识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其对时局的看法,堪称是高屋建瓴......。”
江忠源瞥了他一眼,道:“别兜圈子。”
“我可没兜圈子。”左宗棠说下意识的扫了四周一眼,才缓声道:“易国城给人的感觉是居高临下,掌控全局,而当今对元奇的态度也是众所周知......。”说着他轻叹了一声,“这一步迈出去,怕是收不回来。”
“有多少人想迈出这一步,却是没有机会。”江忠源哂笑道:“没必要藏着掖着,季高是担心易国城有不臣之心罢,担心上了贼船!”
“岷樵有何高见?”
“元奇财雄天下,海军战力无双,规模亦不小,且有能力迅速扩军。”江忠源看了两人一眼,沉声道:“如今长毛作乱,搅动天下,对于易国城而言,形势可谓极为有利,若是他有不臣之心,会挥师入楚?就算说他是为了保护两江不被长毛祸乱,那有必要星夜疾驰,救援僧王?”
左宗棠漫声道:“如今官场都说易国城是不折不扣的南洋王,南洋官员皆是易选官。”
听的这话,江忠源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确实有这种传闻,但咱们不妨反过来想想,易国城若是要割据南洋,应该是易如反掌,以朝廷与元奇眼下的关系,易国城只需将南洋搁置起来,就能形成事实上的割据,朝廷既无暇过问,也不敢过问!”
顿了顿,他接着道:“西北不是南洋,季高也非元奇之人,何须瞻前顾后?季高若能入西北执掌一旅新兵,朝廷必然大为器重。”
曾国藩微微颌首附和道:“说易国城有不臣之心,这确实有些牵强,他若真有此心,就不会协助朝廷组建八旗新军并为之提供枪支弹药,也不会分兵进驻西北,更不会属意季高一个外人入西北去挂帅。”
略微沉吟,左宗棠才道:“即便易国城目前没有不臣之心,也不能保证日后没有,南洋海军的实力是逐年增长,吕宋爪哇也会逐步形成事实上的割据,元奇的财富更会象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而且,元奇还有志于大力发展军工......。
朝廷与元奇的关系也是令人堪忧,一个是年轻天子,一个是雄霸东南,财力无双,傲视天下之枭雄,怕是难以调和。”
“季高何必考虑如此长远?”曾国藩缓声道:“时不与我,退而独善其身便是,季高入西北,必然能左右逢源,进退自如,无须瞻前顾后。”
这话倒是让左宗棠心里一动,能左右逢源,则能进退自如,他当即一笑,“去得?”
“去得。”曾国藩、江忠源齐声道。
左宗棠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勉为其难。”
勉为其难?江忠源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暗自腹诽了一句,才道:“武职?文职?”
“既是要挂帅,自然是武职。”左宗棠说着看向曾国藩,“涤生以为然否?”
曾国藩哪有不知道他心思的,当即笑道:“季高尽自放心,朝廷方面,我和岷樵定会进言。”
三人回到黄鹤楼,左宗棠便径直走到易知足跟前,躬身一揖,道:“湘阴左宗棠,见过大掌柜。”
这是以属下的身份见礼,易知足心里一喜,伸手虚抬,“季高无须多礼。”说着,他伸手礼请三人入席,笑道:“开席罢。”
众人叙礼落座,易知足微笑着道:“湖南湖北人才辈出,如今南洋吕宋爪哇官员奇缺,南洋总理衙门、海军提督署也是求贤若渴,诸位若有年轻俊杰,还望多多推荐。”
江忠源看了他一眼,笑道:“侯爷得了季高犹自不满,还想一网打尽湖广俊杰贤能。”
曾国藩却是试探道:“听闻有不少候补官欲前往南洋,却难入侯爷法眼。”
“候补官,本侯还真不敢乱用。”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那都是天高三尺的主,南洋新附之地,可经不住他们折腾,本侯希望能为南洋选拔一批年轻有为,清廉守节的官员,南洋群岛既是大清海上屏障,也是大清通往西洋的门户,日后还有可能成为大清的财赋重地,既然纳入了大清的版图,就不容再分裂出去,本侯可不希望被那些个候补官将南洋糟蹋的离心离德。”
听他如此说,曾国藩抚须笑道:“侯爷真是高瞻远瞩,用心良苦。”
易知足认真的看了看他,道:“涤生兄可有兴趣总督南洋?”
南洋总督?曾国藩心里一跳,这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他连忙摆手道:“侯爷饶了在下罢,在下可不善水,见了海就犯怵,南洋总督一职,侯爷还是另觅人选。”
见他不感兴趣,易知足也不勉强,一笑作罢,说话间,酒菜已是流水介一般源源不断的送了上来,易知足打住话头,亲自执壶为包世臣斟了杯酒,又特意将一盘武昌鱼调换到他跟前,随即又为曾国藩三人将酒满上,这才举杯道:“这第一杯酒,咱们祝季高兄前往西北大展宏图。”
荆州府衙。
杨秀清站在大幅湖广地图前沉吟不语,攻占了荆州,太平军仿佛处于一个十字路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如今僧格林沁、向荣、和春合兵一处防守襄阳,等于是堵住了太平军北上之路,易知足的海军驻守武昌,舰队游弋长江,拦住了东下之路,对于太平军来说,也就剩下南下湖南,西进四川两条路。
“禀殿下,南王殿下、翼王殿下前来拜访。”
杨秀清缓缓转过身来,道:“请他们进来。”
冯云山、石达开两人缓步进来,见的杨秀清背对着他们站在大幅地图前,不由的对视了一眼,拱手见礼后,冯云山才道:“东王可有了定夺?”
杨秀清转过身来,看向冯云山道:“天王有了定夺?”
冯云山缓声道:“如今湖南兵力空虚,回师湖南,攻占长沙,建立小天堂。”
杨秀清瞥了他一眼,转向石达开,“翼王是何看法?”
“若要占据并巩固湖南,那么就不能放弃荆州。”石达开缓声道:“另外,最好能派一支偏师入川。”
“荆州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是占据荆州,将会面临清妖无休无止的攻击。”冯云山道:“再则,元奇也不允许咱们占据湖北。”
“荆州不能放弃。”杨秀清沉声道:“清妖不灭,咱们与清妖就会一直无休无止的征伐,是否放弃荆州都是一样,至于元奇,无须理会,元奇在意的是两江,怕咱们占据湖北,威胁两江,对于荆州,元奇不会在意。”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偏师入川?走水路?”
“不错,逆水而上,取宜昌,由水路入川!”石达开点头道:“若能占据四川,咱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至少,多一条退路。”
冯云山缓声道:“水路入川,可不容易。”
“我倒是赞成派支偏师入川,探探路也好。”杨秀清道:“四川是天府之国,也足够广阔,而且易守难攻。”
洪秀全不赞成入川,冯云山也不赞成,两人都是读书人,对于四川的历史很清楚,虽说四川号称天府之国,而且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但建立在四川的政权历来都是短命的,见的杨秀清、石达开都赞成入川,冯云山沉吟了一阵才道:“自古立国于四川者,没有超过两代的,四川易守难攻不假,却也是易进难出,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入川的好。”
“偏师入川,无碍大局。”杨秀清略微沉吟了片刻,才道:“天王是什么意图?”
“天王的意思,是暂且占据湖南,养精蓄锐,然后再图北进或是东进。”冯云山缓声道:“当前兵力膨胀过快,须得加以整顿和训练,二万八旗新军南下,必然会来攻打荆州,即便想守,也守不住,咱们没有必要死守一城一地,重蹈永安、长沙之覆辙。”
“天王英明。”石达开缓声道:“八旗新军火枪厉害,咱们确实没有必要死守一城一地,不过,荆州临江,咱们水营完全可以控制荆州江面,随时可以撤离,没有必要急于放弃荆州。”说着,他看向杨秀清,“兵贵神速,主力先回师湖南,攻打长沙,在下留二万兵力驻守荆州。”
略微沉吟,杨秀清才道:“二万兵力少了,给你留四万人马,没有必要死守荆州,若是清妖过江,再度攻占荆州,断其退路,咱们关门打狗,清妖若是不过江,就隔江对峙,能在荆州牵制清妖主力,也是好的。”
顿了顿,他接着道:“清妖未抵达之前,最好将附近府县清扫一遍,一来壮大实力,二来可以实战练兵,三来可以坚...壁清野,一举三得,我给你留一万精锐。”
京师,紫禁城,军机值房。
看到僧格林沁的折子,穆章阿阴沉着脸半晌没吭声,收复武昌这才几天,湖北的局势就糜烂到如此地步!一万八旗新军折损过半,太平军精锐达到二十万,大半个湖北被太平军洗劫一空,更为可恨的是连荆州都丢了!
喝了口茶,他特意在双腿绑好两块软棉垫,这才起身进宫,进的乾清宫西暖阁,请安见礼之后,他才将折子呈给咸丰,随即低着头静静的等候着狂风暴雨的来临。
“啪”咸丰将折子摔在案几上,穆章阿心里一跳连忙伏下身去,咸丰却没即刻发作,而是愣愣的望向窗外,湖北局势糜烂到如此地步,太平军兵力膨胀如此之快,着实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更让他痛心的是,京山、荆州两役,八旗子弟伤亡高达一万以上。
良久,咸丰才语气平淡的问道:“发匪还能剿灭吗?”
穆章阿一楞,连忙重重的磕了个头,道:“皇上,京山一役,八旗新军虽然折损过半,却也歼灭发匪三万,实是大捷,足见新军战力之强悍,待的二万新军抵达湖北,只须稳打稳扎,必然能逐步剿灭发匪。”
略微沉吟,咸丰才道:“京山被围,荆州失守,僧格林沁自请撤职查办,你如何看?”
穆章阿对此早有考虑,当即缓声道:“皇上,京山被围,僧王难辞其咎,但能及时移营,坚守待援,重创发匪,功不可没,至于荆州失守,罪不在僧王,奴才窃以为,撤职,断然不可,阵前易帅,乃兵家大忌。”
咸丰看了他一眼,道:“易知足呢?”
僧格林沁在折子里详细叙述了海军舰队和陆战队的战绩,直言不讳的恳请朝廷重赏易知足以及海军陆战队有功官兵。
对于如何重赏易知足,穆章阿心里也没底,海军协助收复武昌,咸丰是只字未提,这疾驰京山救援僧格林沁,虽说有功绩,但却一枪未发,论战绩还不及协助收复武昌,而且易知足的爵位,官职都已经很高了,如何重赏?
心里拿捏不定,但皇上问话又不能不答,穆章阿不敢多迟疑,连忙道:“易知足率领海军入楚,确有功绩,不过,眼下湖北局势糜烂至此,实不宜大肆封赏......。”
有功不赏,难以激励军心,振奋士气,这个道理,咸丰岂能不明白,他也清楚,湖北局势糜烂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与易知足的海军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论是协助收复武昌还是星夜疾驰救援僧格林沁部,避免八旗新军全军覆没,易知足的海军都是不小功绩,但如何重赏,他也为难。
想了想,他又将僧格林沁的折子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随即漫声道:“八旗新军的弹药供给还得靠元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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