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意成仙 !
这个时代的战役,前期准备久,行军赶路久,周旋对峙久,但真的打起来,从两军相接到分出胜负,往往也只是半天到一天的事情罢了。
半天时间,便可血流成河。
只是草原辽阔,双方大战之间又有小战,中间各有胜负又各有进退,草原各部与北方五镇又互相驰援,攻守几经易形,追击缠斗并存,打灭了右狼王还有左狼王,左右狼王相继覆灭,金帐王庭振臂一呼,后方草原上的老少汉子骑上马,找属国再要些人,又是一支军队。
中间少有妖魔出头,道人自然也很少出手,不过却也一直随军而行。
行军连绵数十里时,道人就在旁边的山丘上走过。陈将军率领精骑突袭斩首,道人也在旁边看着。星光河谷双方决战,投入精兵三十万,从中午到黄昏葬送十万儿郎,道人与一猫一马也依旧站在远处山顶上,用一双眼睛记录着历史的一幕。
只是肉眼所见与从史书上读到,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如此差不多从盛夏到了深秋,随着最后一部塞北军马溃逃入草原,陈将军率领的北方边军追入八百里,这场战争彻底告胜。
然而陈将军却觉得还不够。
不管他够不够,宋游却已经在此处待够了,于是又收拾好了行囊,将要离去。
陈将军从张军师那里听到消息,百忙之中也抽出空来,亲自送他。
见到宋游已将行李收拾妥当,马儿背上都驮上了被袋,不由一愣,出声问道:
“先生这就要离开?”
“在军中已待得够久了,见过将军风采,见过这场大胜,十分有幸。如今将军已然取胜,在下自然也不该久留。”宋游对将军说着,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天空,秋高气爽,正是一个大晴天,“在下看今日天气不错,正好启程。”
“这场大胜,先生居功至伟,整个北军与大晏皆受先生恩惠。”陈将军对他说,“却连一顿践行酒也不喝吗?”“绝不敢这么说。”
宋游如避蛇蝎,立马说道:“没有什么功劳,在下所做之事,也只不过是将人间的纷争还给人罢了,至于胜负,皆由诸位将士所决定。”
说完又对陈将军说:
“军中繁忙就不多打扰了,将军也知晓在下不喜欢太过喧闹的环境,便就此告辞。”
“也好。”
陈将军并没有多留,也是早就知晓自己留不住了。
宋先生这样的人,即使不是下凡的神仙,也是山间的野鹤,游走凡间,又怎会在一地久留?
事了自该离去。
只是象征意义上问几句罢了。随即一转身,对身后招了招手。
立马便有一名小校过来,手中捧着一床叠得整齐、厚重的土黄色毛毯。
毛毯颜色虽不华丽,却油光滑亮。
“先生可还记得先生初来那日,在城下诛灭的那头熊妖?陈某请了军中最好的匠人,将之鞣成毛毯,知晓先生携带不便,只取了腹部腰身最平整柔软的那一整块,却也有一床大小了。这皮毛水淋不透,纤毫不染,十分保暖只愿先生露宿野外之时,能过得暖和些。”
陈将军一边说着一边从小校手中接过毛毯,递给宋游,又补了一句:
“正好先生初来之时,便诛灭了这熊妖,今日先生离去带上这床毛毯,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陈将军说得很好,很难让人不接受。
宋游低头看着他手上的皮毛,也不由得伸手摸了一下,果然柔软而光滑。
只是还是将手收了回来。
可惜这床熊皮毯太厚了,要携带也不是不行,只是就得将之前的羊毛毯羊毛毡丢下了。
何况这是妖怪身上的东西。
妖魔虽是妖魔,害人无数,却已有灵智,像宋游这般的修行中人,尤其是清修之人,最好还是不沾染为好。
于是宋游对陈将军说道:“这床皮毛虽好,然而太蓬松了,我们行走天下,却是不便携带。何况我们本身带有一床羊毛毡一床羊毛毯,虽比不得这熊皮珍贵神异,却也是当年故友的心意,用了五年了,早已经习惯了,丢不掉了,舍不得了,这床熊皮毯便留给将军用吧,正好可以勉强衬托几分将军的绝世威风。”
“这本是先生·····.”“赠与将军。”“好吧。”
陈将军并不是磨蹭的人,只好叹一口气,心中遗憾,早知如此,就不裁了,拿一块完整的带头的巨熊皮毛多好。
不过他也不是个爱纠结的人。
很快便又将熊皮毯放回小校手中,对宋游问道:“先生随后又去哪呢?”
“先回言州,再去越州,召州,寒州,光州,经禾州回长京。”
“此战结束,陛下怕也要召我入朝。”陈将军如此说着时,却没有多少喜色,面容很平静,只对他拱手,“说不定还能在长京再见到先生。”
“此战还有多久呢?”
“我已派人加急回京,送上我的亲笔信,就看陛下应不应允了。
“原来如此。”
宋游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看他。随即也对他拱手,便笑着转身离去。
脑中一时不知多少念头闪过。
方才陈将军说的,陛下应不应允,是继续领兵北上之事。
此处已经进了塞北,离大晏边境有数百里,可陈将军却还想继续进兵,赶在草原上的冬季到来之前,再深入追击,一举击溃塞北根本。或是等到明年开春再挥兵北上,像是塞北南下进犯一样,去往敌寇深处。
宫中那位想来会纠结一二了。
宋游在长京时便已知晓,大晏皇帝早有北伐之意,此时正是最好时机。
可他又早对陈子毅有所猜忌,此战打完,陈子毅威势又上一层楼,若再进兵塞北,等到得胜归来便是千古奇功。这些年战争蕴养下来,镇北军中尽是精锐,光是人数就已经超过中央兵力了,战力更不是一個级别,多数在陈子毅手中。西域边军倒也是精锐,人数却比不得镇北,面对这么一个又有威势又有兵权还能征善战之人,朝中怎么能不忌惮。
那是远在长京的纠结。
而眼前的陈子毅对此又何尝不知?当初宋游从北钦山回来,半途遇见陪同两位皇子狩猎归来的陈子毅,他便试探的问过宋游,是否懂推算占卜勘命一道,说是想请教宋游。
哪是想请教宋游?
只是前段时间才在宫中夜宴上与宋游见过面,于是想知道皇帝请了宋游,又特地请他去,是否是宋游精于此道而皇帝想通过这种方法,看看自己是不是有造反的命格。当时如果宋游说自己知晓推算占卜一道,怕是接下来就要试探宋游在皇帝面前怎么说的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宋游对这位将军也有些了解。
陈子毅多半没有造反之心。至于他的性格······
名将大致分有几种-
有的是为功名利禄而战,大多会在名利丰收时满足。有的是为家国安宁而战,大多会在保得安宁后满足。还有的则是因为喜欢打仗。
不过人本矛盾,少有人是纯粹的某种人,多数人是复杂的,且会变化的。
陈子毅大抵是后两种都有。
比例就不得而知了。
此次继续北上,自然是为了替大晏赢得更久的和平,但像陈子毅这样天生便为打仗而生的人,怕是也迷恋着这种感觉。
陈子毅知晓当今皇帝如自己一样尚武至极,定然愿意北上,又知晓皇帝猜忌自己,不愿自己继续坐大。
还知晓自己去年离京之后,年底便有一支差点被灭国的西域小国使团进京,以邪法刺杀皇帝,竟然瞒过了国师,差点成功。随后皇帝不知是受了惊还是染了后遗症,身体每况愈下,听说上朝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朝中公主得势,一时风雨动荡。却是不知究竟是皇帝刻意为之,布的局要迷惑谁坑害谁,还是确实如此。若确实如此,又不知皇帝还能否有雄心精力来做下这样的决定,或是朝中权力还有几分在皇帝手中。
不知皇帝是否会同意,又不知皇帝是否会在几天后召他入朝,把他害死或换掉,亦或是又布什么局。
可这么走下去,就算一切顺利,古往今来陈子毅这样的人,又可有哪怕一个善终?
双方皆纠结,纠结不已。
想到这些,宋游神情也略有变化。
“你在想什么?”
身边传来三花猫的声音。“有趣的事。”宋游低头小声答道。“什么有趣?”“不可说。”“我们去哪里?”“去辽新关。”“哦······”
前方天地广阔,不知不觉草原已从青绿转为金黄,倒是蓝天白云依旧,白天的温度刚刚好,正是开启一段新旅程的好时候。
三花猫迈着滴溜溜的小碎步,走在他旁边,偶尔扭头奇怪的看他一眼,枣红马的步伐好似几年也不曾变过,道人不禁伸了个懒腰,也暂时收起了思索这些的心思,只继续往前走去。
历史自有历史的进程。
也总会给出自己的答案。
只是不知千百年后,世人又是如何评说,眼下正在进行的历史上的重要节点,后人又是如何去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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