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意成仙 !
“在下刚做好饭,道友就来了,可谓是有缘。”宋游微笑道,“正好一同吃点。”
“哎哟!那贫道来得可不是时候!”文平子顿时面露窘迫羞惭之色,“只是贫道从城外观中走来,求见尊驾心切,一时竟然忘了时间。”
“此言差矣,道友来得正是时候。”宋游微微一笑,倒是觉得有趣。
自己一路走来,也去过各地数家宫观拜访,常被别地道长观主招待,开始还不习惯,慢慢也成了自然,今日轮到自己来招待别的道长了。
“今早在下与童儿闲逛阳都,买了几样长京也不易见到的新菜,其中有样红萝卜,在下本想用它来炖一锅牛肉,慰劳一下五脏庙。却不料平日里阳都街头能轻松买到的牛肉,今日却怎么也没有。”宋游说道,“原来是道友要来。”
“尊驾在上,贫道怎敢……”
“在下也只是山间一道人。”
“那贫道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名道人一前一后,走进堂屋之中。
小女童身着三色衣裳,正双手端着一大盆白色的汤,慢悠悠挪动着步子走来,踮脚将之放在桌面上。
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了。
小女童面上看不出表情,只觉得严肃认真,一转身又跑了出去,拿来了碗筷。
“此乃三花娘娘。”
“贫道知晓。”文平子连忙说道,“此前贫道在长京聚仙府为国师做事,曾远远见过尊驾,也见过三花娘娘。”
“原来如此。”
“冒昧来访,还请恕罪。”
“别说那些了,来者是客,只尝尝在下的手艺便是。也别称什么尊驾了,只叫一声道友即可。”宋游说着顿了一下为他分发碗筷,“说来我们此前也曾听说过道友的名讳。”
“哦?”
文平子拿着碗筷,却不好意思动。
“乐郡银华,蛩山享乐神。”宋游微笑着对他说,“道友莫要拘束。”
“蛩山啊……”
文平子顿时恍然大悟。
“我们一路过来的。听闻阳州周边有五位地神,便一一去拜访了下。”宋游说着,先动了筷子。
先尝了一尝清炒的土豆丝,又尝了一口土豆炖的排骨。
没想到这土豆个头虽小,吃起来味道却是异常不错。土豆丝脆而清爽,排骨里的土豆又足够沙软,很快便带给了宋游熟悉的感觉。
“原来如此。”
文平子也试探的跟着夹菜,浑浊的老眼也跟着亮了一下,随即倒也恪守着礼节,叹息着对他说:“当初国师临走前下令,让贫道来阳州探查乐郡的享乐神是否老实,若不老实,便将之诛除,又让贫道来诛除阳都的极乐神,贫道最先便去的乐郡。”
“道士你要饭吗?”小女童盯着宋游,又转头看向文平子,“老道士你要不要饭?”
“便请三花娘娘为我们盛一碗吧。”宋游说道。
“多谢三花娘娘。”文平子也恭敬说。
“好的!”
小女童便接过两个碗,从高板凳上往下一滑溜,便落到地上,跑去灶屋盛饭去了。
两碗米饭很快端上了桌。
“多谢三花娘娘。”
“不客气!”
最近在阳都见到的燕薯大多是白色的,煮熟之后,会微微泛青,蒸的米饭本就松软,加之燕薯丁,增色不少。
宋游夹着排骨,带着浓郁的汤汁,放在米饭上,米饭也因此染了色,混杂着一口下去,松软的米饭与香甜的燕薯丁,加之排骨汤汁,那馥郁的香味和熟悉的味道,有种此生别无所求的感觉。
“贫道当初到了乐郡蛩山,听说那享乐神虽然为恶,但也不曾伤人性命,尤其最近几年,不知为何,反倒还有所收敛,只是见他仍旧逗留蛩山,被罢黜后也不肯离去,这才与之相斗。”文平子暂停筷子与他说道,“那享乐神倒也真有些本事,比贫道想的还更厉害一点。”
“这几位地神都不简单。”宋游附和道。
“是啊……”
文平子也点了点头,认真说道:“应是那享乐神被封在蛩山后,青云宫派了一位道友去给他做了一年庙祝,那位道友虽没有修行道行,但在道经修为上面却极有造诣。那一年里,那位道友常在庙中学习道经,早晚课从不懈怠,那位地神在山中怕也孤独,便常偷偷来听他念经,耳濡目染之下……说来有趣,每日诵念道经的人并没有修出法力,反倒是偷听的野神受益匪浅。”
“确实有趣。”宋游点头问,“道友最后又是怎么击败它的呢?”
“……”
文平子刚趁空隙,也学着宋游,夹了一块排骨下饭,只觉排骨上挂满汤汁,沙沙的而香味浓郁,又有香料的味道,是他从未吃过的美食。
细品两下,越品越香。
只是还没来得及惊叹,宋游便又发问了,于是连忙又将筷子放下也加快咀嚼的动作,将之吞下去,这才叹了一口气。
“唉,实不相瞒,当初贫道请来天宫斗部神灵附体,虽能力胜于那位享乐神,恐怕也要负一些伤。”文平子说着话时眯起眼睛,好似也陷入了对那晚的回忆当中,不过他说起来口气倒是轻巧,“然而最后关头,山上来了一名道友,正是那青云宫的道友。”
“道友慢慢说,吃饭为主,不要着急。”宋游也来了兴趣。
“那享乐神一见那位道友,就愣住了,没几句话,他叹了口气,便不再反抗了,说任我发落。”文平子说道,“贫道念他本罪不至死见这样子又还有得救,便准备放他一马。可惜贫道愿意放,被贫道请来下界的神官却不愿意,一锏便将他打得魂魄飞出,肉身生机断绝。”
“竟是这样……”
宋游不免睁大眼睛,有些唏嘘。
看来当年蛩山脚下,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生灵来到这蛩山脚下,在神庙中相处一年,情谊并不是假的。
随即宋游吃了口菜,却又问道:“那在下遇见的樵夫又是谁呢?”
“道友竟也遇到他了?”
“自然遇到了。”
“便是山下常常上山砍柴的樵夫了。常受享乐神的庇佑,那几日刚刚病死,孤独无依,竟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文平子说道,“贫道念及他修行属实不易,便劝他悔过自新,令他暂借樵夫尸身,愿他还有一次机会。后来贫道在蛩山暗中守了半年,见他每日只砍柴打柴,回家之后也只学习道经和诗词,身上邪气日渐消散干净,便也不再难为他。”
“道友慈悲。”
宋游微笑着说道。
旁边一直吃饭、默不作声的小女童听闻,则是愣住了,抬头把他们盯着。
宋游只是笑而不语——
樵夫本无文化,平常上山砍柴,也是谋个生计,就算听了青云宫的道长念了一年诗词经文,又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么多?
山上正有山泉潺潺流下,清冽可口,又哪来去山下神庙中讨水喝的说法?
只是宋游在去蛩山之前,也打听过这位享乐神,知晓他虽然犯错,却也没有如安乐神那般吞吃活人、索取人祭。到了蛩山看见樵夫,也看出了一身干净的享乐神。
于是上山发现当初那场斗法的赢家确是文平子,又下山言语试探,最终便离去了。
倒也不是说非得放过他,只是国师本是请文平子来处理享乐神,既然文平子都选择放过了他,宋游也没有必要揪着不放。
“道友既然遇见了他,也看出了其中玄妙,又为何放过他呢?”文平子问道。
女童便也随之扭头,盯着自家道士。
宋游微微一笑,便与他说起那日与樵夫的相遇,对话,自己发现的细节,樵夫的眉眼神态、对他的隐瞒与演技,听得文平子也连道有趣。
真到妙处,不由仰头大笑。
修道之人的自然洒脱展露无遗。
两人每人吃了两大碗饭,三花娘娘说得要两天才能吃完的菜,竟然一顿便吃得七七八八了。即使是宋游见状,也是有些成就感的。
随即宋游盛了一碗鱼汤。
鲫鱼三指多宽,不算小了,煎过再熬又加了煎蛋、白萝卜和豆腐,盛进碗中,奶一样白,光是看着就觉得好喝。
也给文平子盛了一碗。
“多谢道友……”
文平子吃得十分满足,只是看着这碗雪白的汤,以及里头半透明的半月萝卜片、同样雪白的小方豆腐,实在忍不住嘴馋,只得道谢。
于是一边捧过汤碗,感受那温热的温度,一边对宋游说道:“实不相瞒,贫道这次来,是想请道友帮忙的。”
“可是那极乐神?”
“正是……”
文平子说话时不免有些羞愧。
“说来也怪贫道,真是不该在那蛩山多留半年。在蛩山多留了半年,来阳都就晚了半年。那极乐神本就有一身隐匿的好本事,若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还不比那享乐神难敌,可这半年来,他被罢黜后很快便猜到了自己的结局,也有了准备。以贫道和他打的一两次照面,猜想他大抵是将所有香火愿力都用来蕴养了他在阳都领悟出的藏身隐匿神通,神通越发精深,因此贫道这一年以来,竟拿他毫无办法。”
“这样啊……”
宋游闻言也陷入了思索。
一边思索一边捧碗喝鱼汤,只觉唇齿留香,鲜美至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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